煅庚 作品

第 33 章 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皇帝并不难找。

 祁纠换了锦衣卫的飞鱼服,拿着那块御前行走的腰牌大摇大摆,就这么进了丹房。

 炼丹的道士吓得腿一蹬,昏死过去,没了动静。

 皇上从未料到这逆子竟能胆大包天,随心所欲到这个地步。厉声呼喝着叫人来护驾,手却抖得慌张,连那一杯给他准备的酒也端不住。

 没人进来护驾,祁纠进来的路上,顺手在寝宫扔了点回礼,相当不客气地也炸塌了一片。

 宫中当值的护卫宦官全涌过去,抓刺客、灭火、找江大人……一时混乱到不成,丹房这里反倒没了什么人。

 就算有个把跑得慢的、反应迟缓的,也叫祁纠这一路上顺手放倒,拖进墙角高卧去了。

 “就写个诏书,用个印。”

 祁纠拄着虎头刀,盘膝坐在炼丹炉上,低头指导摔了三跤的皇帝:“没什么难的,我说你写。”

 他又没要禅位诏书,不过是要张赐婚的,再让内库出点银子,掏点像样的绫罗锦绣、金玉珠宝。

 给废太子赐婚,赐的还是个阉党宦官,这种荒唐事够正史野史凑一桌喝上三壶了,不可能真有什么效用——要真有,偌大个礼部从上到下,可能要齐齐吊死在宗庙明志。

 祁纠也没打算让它真管什么用,无非是拿回去逗小公公,圣旨诏书用的是上好蚕丝,适合糊窗户。

 ……

 皇帝盯着这个视皇权天威如玩物的逆子,越发认定了里头装的一定是哪来的精怪厉鬼,既惊且怒:“你竟敢,竟敢——”

 “敢。”祁纠拿刀拨了拨那杯毒酒,低头挺耐心地指导,“写。”

 皇帝:“……”

 “悠着点,别真给气死了。”系统提醒祁纠,“好歹也是皇帝,有天命的,死了扣钱。”

 毕竟皇帝这东西……不论好坏,算剧情主线。

 他们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的,要违反原本的剧情进度,提前弄死皇帝,也就相当于强行更改剧情主线。

 扣钱也就算了,改到这种程度,还多多少少要受反噬。

 这种反噬放在平时好说,放在现在的祁纠身上,未必还能让他这一口气撑上十年,安然无恙陪着郁云凉。

 祁纠有数,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在跟他好好商量。”

 系统看着手边就是毒酒、脖子边上就是钢刀的皇帝:“……”

 一定不能让郁云凉知道,他身虚体弱一步三咳嗽的殿下还有这一面。

 凡是祁纠教的,郁云凉什么都学。真要连这个也学了……他们可能会得到一个每天把匕首架在皇帝脖子上,从内库搬银子养废太子的主角。

 皇帝叫雪亮亮的钢刀笔着,写完了一张诏书、用了玉玺,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诏书被钢刀挑走。

 祁纠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放在边上晾着:“明日大朝,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换一换人。”

 皇帝只慢了一步,叫他胁迫至此,脸色已然铁青,森森盯着那杯毒酒:“……你为何不篡位?”

 他本该亲手将这杯毒酒给这逆子灌下去。

 这不是要人命的毒,只不过是叫人浑浑噩噩、半痴不傻,老老实实地听话而已。

 皇帝准备在明日大朝,赐沈阁喝了这杯酒,做个不会折腾的废太子。

 如今这酒被推回他手边……离他只有一寸。

 而这将毒酒推还给他的逆子,也绝非简单的莽撞恣意——这看似荒唐的行止,看似容易,却要掐准锦衣卫、东西两厂、司礼监的动向。

 要顺势随风夤夜潜入,要掐准大朝之前最忙碌混乱的一夜,要将这几方人马调得团团转,自己打自己人,晕头转向找个子虚乌有的刺客。

 皇帝盯着祁纠,惊惧之下更有深深忌惮:“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这逆子究竟是真将朝中波谲云诡了若指掌,还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孽障若是昨夜来、前夜来,王府炸塌了的当夜来……都不要想能活着出去。今日之前,宫中还埋伏了无数锦衣卫与东厂高手,有强弓劲弩,能将任何妄动之徒射成筛子。


 唯独今夜不同,因为明日就是大朝,要监视的朝臣太多,这些暗棋不得不都被撒出去了。

 也因为明日就是大朝,皇帝认定了沈阁会现身、会以王府爆炸这一桩烂事做筹码索要钱权,于是放松警惕,来了这最易漏风的丹房。

 “要段消停日子。”祁纠以刀身一撑,轻巧掠下半人高的炼丹炉,“篡位太麻烦了。”

 他不是来当皇上的,当皇上卷进天命,卷进江山社稷,卷进无休止的朝堂诡谲、风波不断,乏味得很。

 他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顺便找一只狼崽子,他记得自己养过只狼崽子。

 如今找着了,祁纠准备再找个清净地方,给狼崽子梳梳毛、打理干净……等这具身体的毒拔干净,就烟花三月下扬州。

 所以……他也要个傀儡。

 皇帝脸上血色褪尽,惊疑不定,看着这逆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荒谬:“你要拿朕做傀儡?!”

 “慢慢考虑。”祁纠不强求,毕竟毒酒都炼好了,就放在这,“该上朝了,陛下。”

 这一夜过得很快,天边隐隐泛出晓色。

 梆子响刚落,晨钟已鸣,极淡的天光晓色里,悠然钟响传彻京城。

 皇帝这一夜原本就没打算睡,早换上了龙袍衮服,十二章纹层层叠叠,如今却委顿在炼丹房内,翼善冠滚在角落,狼狈不堪。

 祁纠准备出去找两个小太监,伺候皇上打理仪容、前去奉天门。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负隅顽抗:“你以为——拿捏了朕,就万事大吉了?”

 皇帝踉跄爬起身,低声道:“朕无非叫你摆了一道,今日大朝……你若不知好歹,不会叫你好受。”

 皇帝视线森然,死死盯着他:“江顺——”

 祁纠听着这名字就忍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

 皇帝想不通有什么好笑,悚然错愕:“笑什么?!”

 “江顺帮不了陛下。”祁纠活动了两下手腕,找了个好看的炼丹炉,随手将虎头刀插|进去。

 系统开着监控,郁小公公离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救蚂蚁积的那点德估计都暂时还给菩萨了。

 如今正拈弓搭箭,远远瞄着江顺那架落荒而逃的马车,一箭一箭射得江大人魂飞胆丧的……是祁纠一手教出来的郁督公。

 江顺泥菩萨过河,那一匣子要命的东西全在郁云凉怀里,稍有不慎,就能叫清流言官弹劾个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这一朝,谁死谁活、各方势力较量,远不是一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只手便能控制得了。

 “陛下是寡人……我不是孤家。”废太子慢悠悠道,“考虑一下,那酒不错。”

 皇帝挺讲究,一杯淬了毒的酒,居然还用新酿的玉陵春。

 祁纠将圣旨随手塞进袖子里,捡起那枚玉玺掂了掂,也顺手拿了,准备回去给郁云凉当镇纸。

 他踅摸着尚衣监的方向,踩着熹微晨光过去,顺手替丹房关了个门。

 他也得换件衣服,他也去大朝会。

 大朝会上多半有个踮着脚找他的小公公。

 ……

 来上朝的皇帝,袖口有玉陵春的酒香。

 冲灭理智的盛怒,叫皇帝重重打翻了这该死的毒酒、将丹房砸了个遍,几乎气得活活厥过去……却还是不得不来上了朝。

 奉天门气派,春风和煦旭日东升,骈四俪六的祈春文书念得抑扬顿挫,仿佛这就是朝堂。

 可惜这到底只是表象,繁花下是湍流,锦簇下是淬了毒的暗箭。

 皇帝没有找到江顺的影子,最后一点心气熄灭,委顿在龙椅上,明明是贵气至极的衮服,却难掩颓败死气。

 京城五所防卫不利,个个该罚,念在废太子安然归来、祈春不宜招晦气,只罚些俸禄,作香火钱供春风。

 废太子得了心仪的宅子,不过十八的少年宦官做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内库流水一样的礼单,尽是银子、珠玉、绫罗锦缎。

 念出是给废太子压惊安宅。

 这理由谁也没法说什么——毕竟那一座破王府的确被炸得稀烂,若是不和这一把稀泥

,就要把新皇后本家扯出来。

 作为破王府被炸案的苦主,“惊魂未定、余悸未消”的废太子只不过是要个宅子、从本来就是皇家的内库里搬走些银子跟宝贝……这是皇家自己的事,任谁来也管不了。

 非要横生枝节、非要撕破脸,只会把原本就浑的水搅得更浑。

 真折腾到再废一个还在啃手指头的太子,再等着皇上生个更小的……朝堂内外全要乱了。

 ……

 桩桩件件都合心意,桩桩件件都顺遂,皇上甚至身体不适,对司礼监交代了要罢朝三月。

 郁云凉穿着司礼监的黑袍,浑然看不出一箭接一箭追杀江顺的气势,隐在角落,视线定定落在祁纠身上。

 罢朝三个月……足够闭门不出,给祁纠好好养身子了。

 郁云凉第一次打开这种思路,他忍不住盘算,等三个月结束,怎么让皇帝再身体不适一年。

 不适了三个月,再不适个一年……差不多也就能油尽灯枯,急病暴毙了。

 不会被祁纠察觉出不对的。

 “能量条不妙,你的毒怎么样了?发作起来没有?”

 系统还不知道他们的主角在想什么,跟祁纠讨论:“你忍一忍,别回去就吐一地血。”

 祁纠被赐了个座,倚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摆弄杏花:“尽量。”

 系统提醒他:“你手上那个口子还在渗血,郁云凉马上就要看见了。”

 祁纠把左手往袖子里挪了挪,把系统变成的绷带缠手上:“局里就没有一秒痊愈的特效药?”

 “有是有,古代世界不能用,下次你弄个星际的,去那儿受伤。”系统说,“星际世界有差不多的药。”

 不过人体自身的规律在那,就算有这种药,也治标不治本——只不过是看着痊愈,伤还是伤,发不出来就往里走。

 到时候表面看着什么事都没有,里头早损毁得差不多,碰一下就无声无息倒下去。

 那才叫虐,明明看着哪儿都没伤,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治、怎么拦着……好好的人凭空就碎了。

 祁纠想不通:“我非得到哪都是这种剧情吗?”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也想不通:“我打个报告,回头问问,你先给我打个结。”

 祁纠把绷带在手腕上打了个结,隐在袍袖里,继续听着那些繁花锦簇的官样文章。

 他的确也分不出多少精力聊天。

 这具身体这么折腾,基本也就到了极限,他有意不加收敛、挥霍着动真气内力,就是要一次把这毒轰轰烈烈地催发出来。

 第一次拔毒最为紧要,若是能将骨头里的毒都逼出来,后面就会容易很多。

 “再撑一炷香,念到最后一页了。”系统帮他剧透,“你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这一拔毒,祁纠要被弹出不准了。

 系统已经准备了火锅,要是祁纠想吃麻酱,它现在就回去买。

 “……”祁纠暂时倒是没有和火锅相关的愿望:“不想吐一地血,先帮我铺上点。”

 系统挺仗义:“行,回头我变塑料布,你别管了。”

 毕竟如今这宅子彻彻底底是自家的了——听说江公公还很大方,还搭上了宅子后面那一座山。

 祁纠闭着眼,内力沿经脉游走,尽力维持住毒气血行的平衡,慢悠悠走在这一条颤巍巍的钢丝上:“江顺还藏了座山。”

 这么一看,当宦官还真是挺挣钱。

 祁纠进穿书局之前,就一直挺想弄座山,可惜当时资金不够,后来也就搁置了。

 “圈的,这些人圈地是常事。”系统也紧张,连省略号都不敢发,帮他走钢丝。

 “江顺本,“等金盆洗手了,就上这养老。”

 祁纠其实不想聊天了,但实在忍不住好奇:“现在呢?”

 “现在连金盆都没了。”系统挺客观,“在浑河里洗手呢。”

 毕竟江顺那个丑到不配给祁纠坐的马车,早就被睚眦必报的小公公弄松了栓子,一跑快就要散架。

 被郁云凉这么一箭追着一箭地射,马车散

架恰好摔进浑河,已经是因为江顺死期未到、剧情线的强大力量加持了。

 祁纠笑了一声,他察觉到血气翻涌,就闭上眼睛凝神,再度将涌上来的血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