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33 章 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还不等血气稳住,一只手已经由他背后搀上来。

 ……小公公胆大包天。

 祁纠和系统都忙着走钢丝,没留意刚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郁小公公,居然连一炷香都等不及。

 光天化日,郁云凉就这么摸了过来。

 祁纠咳去喉咙里的痒意,向后靠了靠,索性就这么把力道卸在那只手上。

 “殿下。”郁云凉扶着他,低声问,“乱跑了多久?”

 祁纠笑了笑,闭着眼睛:“小公公要算账?”

 听见这一句回答,郁云凉的手臂紧了紧,更用力地搀扶住祁纠:“……不算账。”

 祁纠说话时分明已不带中气,气声里有咳意,话还未尽音就已消。

 郁云凉怎么会有心思算账,他恨不得现在就带祁纠走:“殿下,吃一丸护心药。”

 祁纠拍拍他的手:“吃了。”

 郁云凉根本不上当,他数了那匣子里的药,一颗都没少:“吃不下?”

 他没听见祁纠的回答,知道这是默认,紧紧咬着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微微发抖。

 他把这只手攥起来,不去想更多没用的事,低声劝祁纠:“不要紧,大概是脾胃太弱了。”

 老大夫说脾胃弱极就会吃不下东西,即使强行咽下去,也要牵扯着再吐更多出来,不如不吃。

 “我雇了人,“只管歇着……”

 他这话还未完,一炷香已尽,那篇华丽冗长的祈春文稿总算念到头。

 司礼的太监将“退朝”念得又细又长。

 百官起身山呼万岁,龙椅上的皇帝颓然不动,废太子被一席黑衣的少年宦官搀着起身,离开奉天门。

 ……这一条路走得并不容易。

 郁云凉扶着祁纠,这里到处是人,祁纠只让他撑着肋间,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样离近了,郁云凉更能听清他的心跳……是极为散乱急促的动静,偶尔如石滚、偶尔如细丝,蓦一下砸得极重,继而便悄然寂静几息。

 郁云凉像是被那一声砸中,脊背僵硬,额间渗出冷汗,手上却依旧牢牢扶住祁纠。

 祁纠站着,靠着他昏厥片刻,就又慢慢睁眼。

 那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这是“无妨”的意思,再轻轻一揽,就是说“快回家”。

 郁云凉已经能很好地分辨这些力道,他不敢再耽搁拖延,将祁纠搀上马车,将碎银子甩进车夫手中。

 没必要缓行了……疾驰还是缓行,实在已经差得不多。

 郁云凉跪在车厢里,抱着阖眼调息的祁纠,低声说:“殿下……难受就吐,把血吐出来。”

 他劝不动祁纠,在车厢里吐血,掺了毒的血势必要沾在郁云凉身上,这毒缠上人便不放,丝丝入骨。

 祁纠躺了一阵,就睁开眼,拍了拍小公公的手,摸出朵杏花塞过去。

 这是在尚衣监找衣服穿的时候,系统发现的,一棵不起眼的杏树从墙外探进来,开得洁白如云、绵密胜雪,每朵都染了点红晕。

 祁纠看着好看,摘了几朵把玩。这东西不比柳叶坚韧,花瓣一揉就破了,这是唯一剩下的一朵。

 小公公失魂落魄跪着,看见杏花,愣愣接过来:“……殿下?”

 祁纠拍了拍他的手,握住郁云凉的手指,叫他把杏花收了。

 郁云凉被他拢了下手就回过神,手忙脚乱取出那个半旧布包,把杏花也小心翼翼收进去。

 祁纠看他这个架势,就又掏出那封揉皱了的诏书,也塞给他。

 郁云凉以为是赐宅子的诏书,细细叠了,塞进布包。

 祁纠拎着袖子倒了倒,又滚出来一枚玉玺。

 郁云凉:“……”

 祁纠忍不住笑,闷咳了几声,将血气压下去,低声说:“都收着吧……我枕头底下,放了几页纸。”

 纸上是系统弄来的机关术金手指,江大人捐

给他们这宅子哪都好,就是没什么防备的机关。

 宅子的地势极好,背后倚着山,没有后顾之忧,温泉角落又曲径通幽,可进可退,要做机关的只有东、南两面。

 小公公心灵手巧,做机关这种事,就算没有他手把手地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祁纠想了想,又说:“还有几张单子……给你补身子的,照着买,照着吃。”

 郁云凉知道他在做什么,死死抱着他,沉默点头。

 祁纠琢磨了一会儿,没有什么非得嘱咐的了。马车飞驰颠得人快散架,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阖眼歇了歇,再醒过来,车已经停在院子里。

 车夫在半路就被打发走了,郁云凉将马车赶回来,抱着祁纠下车,他已经能很好地抱稳祁纠,处处都磕碰不着。

 祁纠被他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低声问:“是不是长高了?”

 郁云凉怔了下,哑着嗓子说:“不知道……”

 “长高了。”祁纠摸摸他的脑袋,忽然笑了,“真不错。”

 祁纠这会儿像是有了点力气,甚至帮郁云凉重新理了理头发,把因为疾奔散乱的鬓角弄整齐。

 他做完这些,又往小公公手里塞了条蓝白相间、缂了银丝的发带。

 这也是尚衣监翻出来的,祁纠觉得挺好看,顺手带回来,给郁云凉绑着玩:“有件事。”

 “咱们是闯活路。”祁纠低头,温声问少年宦官,“不是求死,是不是?”

 他的神色极温和,低着头轻声慢语,檐下的阳光落在那双眼睛里,折出酒酿似的琥珀光。

 “是。”郁云凉说,“我陪殿下闯活路。”

 祁纠就又笑了:“好乖。”

 他揽着郁云凉的肩,将小公公在怀间温温一拢,就轻轻推回阶下:“在这等我。”

 郁云凉瞳孔猝然凝了下,他下意识追上去,祁纠已经回身进了房间,将那扇门关上。

 ……他听见里面的声响,郁云凉死死咬着牙关,垂在身侧的手抖得不成,悸颤着扶上那扇门。

 “别开。”他听见里面祁纠的声音,“去练会儿箭。”

 郁云凉隔着门跪下来:“殿下。”

 “听话……百发百中,赏你大蹄膀。”祁纠咳了两声,“别怕。”

 房间里的人温声骗他:“你把箭射完,我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he!!!

 皇帝并不难找。

 祁纠换了锦衣卫的飞鱼服,拿着那块御前行走的腰牌大摇大摆,就这么进了丹房。

 炼丹的道士吓得腿一蹬,昏死过去,没了动静。

 皇上从未料到这逆子竟能胆大包天,随心所欲到这个地步。厉声呼喝着叫人来护驾,手却抖得慌张,连那一杯给他准备的酒也端不住。

 没人进来护驾,祁纠进来的路上,顺手在寝宫扔了点回礼,相当不客气地也炸塌了一片。

 宫中当值的护卫宦官全涌过去,抓刺客、灭火、找江大人……一时混乱到不成,丹房这里反倒没了什么人。

 就算有个把跑得慢的、反应迟缓的,也叫祁纠这一路上顺手放倒,拖进墙角高卧去了。

 “就写个诏书,用个印。”

 祁纠拄着虎头刀,盘膝坐在炼丹炉上,低头指导摔了三跤的皇帝:“没什么难的,我说你写。”

 他又没要禅位诏书,不过是要张赐婚的,再让内库出点银子,掏点像样的绫罗锦绣、金玉珠宝。

 给废太子赐婚,赐的还是个阉党宦官,这种荒唐事够正史野史凑一桌喝上三壶了,不可能真有什么效用——要真有,偌大个礼部从上到下,可能要齐齐吊死在宗庙明志。

 祁纠也没打算让它真管什么用,无非是拿回去逗小公公,圣旨诏书用的是上好蚕丝,适合糊窗户。

 ……

 皇帝盯着这个视皇权天威如玩物的逆子,越发认定了里头装的一定是哪来的精怪厉鬼,既惊且怒:“你竟敢,竟敢——”

 “敢。”祁纠拿刀拨了拨那杯毒酒,低头挺耐心地指导,“写。”

 皇帝:“……



 “悠着点,别真给气死了。”系统提醒祁纠,“好歹也是皇帝,有天命的,死了扣钱。”

 毕竟皇帝这东西……不论好坏,算剧情主线。

 他们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的,要违反原本的剧情进度,提前弄死皇帝,也就相当于强行更改剧情主线。

 扣钱也就算了,改到这种程度,还多多少少要受反噬。

 这种反噬放在平时好说,放在现在的祁纠身上,未必还能让他这一口气撑上十年,安然无恙陪着郁云凉。

 祁纠有数,点了点头:“我这不是在跟他好好商量。”

 系统看着手边就是毒酒、脖子边上就是钢刀的皇帝:“……”

 一定不能让郁云凉知道,他身虚体弱一步三咳嗽的殿下还有这一面。

 凡是祁纠教的,郁云凉什么都学。真要连这个也学了……他们可能会得到一个每天把匕首架在皇帝脖子上,从内库搬银子养废太子的主角。

 皇帝叫雪亮亮的钢刀笔着,写完了一张诏书、用了玉玺,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诏书被钢刀挑走。

 祁纠检查了一遍,还算满意,放在边上晾着:“明日大朝,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换一换人。”

 皇帝只慢了一步,叫他胁迫至此,脸色已然铁青,森森盯着那杯毒酒:“……你为何不篡位?”

 他本该亲手将这杯毒酒给这逆子灌下去。

 这不是要人命的毒,只不过是叫人浑浑噩噩、半痴不傻,老老实实地听话而已。

 皇帝准备在明日大朝,赐沈阁喝了这杯酒,做个不会折腾的废太子。

 如今这酒被推回他手边……离他只有一寸。

 而这将毒酒推还给他的逆子,也绝非简单的莽撞恣意——这看似荒唐的行止,看似容易,却要掐准锦衣卫、东西两厂、司礼监的动向。

 要顺势随风夤夜潜入,要掐准大朝之前最忙碌混乱的一夜,要将这几方人马调得团团转,自己打自己人,晕头转向找个子虚乌有的刺客。

 皇帝盯着祁纠,惊惧之下更有深深忌惮:“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这逆子究竟是真将朝中波谲云诡了若指掌,还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这孽障若是昨夜来、前夜来,王府炸塌了的当夜来……都不要想能活着出去。今日之前,宫中还埋伏了无数锦衣卫与东厂高手,有强弓劲弩,能将任何妄动之徒射成筛子。

 唯独今夜不同,因为明日就是大朝,要监视的朝臣太多,这些暗棋不得不都被撒出去了。

 也因为明日就是大朝,皇帝认定了沈阁会现身、会以王府爆炸这一桩烂事做筹码索要钱权,于是放松警惕,来了这最易漏风的丹房。

 “要段消停日子。”祁纠以刀身一撑,轻巧掠下半人高的炼丹炉,“篡位太麻烦了。”

 他不是来当皇上的,当皇上卷进天命,卷进江山社稷,卷进无休止的朝堂诡谲、风波不断,乏味得很。

 他只是来送金手指外卖,顺便找一只狼崽子,他记得自己养过只狼崽子。

 如今找着了,祁纠准备再找个清净地方,给狼崽子梳梳毛、打理干净……等这具身体的毒拔干净,就烟花三月下扬州。

 所以……他也要个傀儡。

 皇帝脸上血色褪尽,惊疑不定,看着这逆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荒谬:“你要拿朕做傀儡?!”

 “慢慢考虑。”祁纠不强求,毕竟毒酒都炼好了,就放在这,“该上朝了,陛下。”

 这一夜过得很快,天边隐隐泛出晓色。

 梆子响刚落,晨钟已鸣,极淡的天光晓色里,悠然钟响传彻京城。

 皇帝这一夜原本就没打算睡,早换上了龙袍衮服,十二章纹层层叠叠,如今却委顿在炼丹房内,翼善冠滚在角落,狼狈不堪。

 祁纠准备出去找两个小太监,伺候皇上打理仪容、前去奉天门。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负隅顽抗:“你以为——拿捏了朕,就万事大吉了?”

 皇帝踉跄爬起身,低声道:“朕无非叫你摆了一道,今日大朝……你若不知好歹,不会叫你好受。”

 皇

帝视线森然,死死盯着他:“江顺——”

 祁纠听着这名字就忍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

 皇帝想不通有什么好笑,悚然错愕:“笑什么?!”

 “江顺帮不了陛下。”祁纠活动了两下手腕,找了个好看的炼丹炉,随手将虎头刀插|进去。

 系统开着监控,郁小公公离了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救蚂蚁积的那点德估计都暂时还给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