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32 章 为我活着吧


 祁纠本来是不想醒的。

 郁云凉不懂这个,小公公到处跑去学怎么能让半死之人多点生机,因为太不择手段,连乐棚里的杂剧也跑去看。

 亲一亲就能叫人活,这是戏文里狐妖野鬼的法子。

 郁小督公这会儿心神不宁,穿着遮掩面目的兜帽,含着口酒笨拙地在祁纠唇边磨蹭……倒也有几分像是夤夜造访的山精野怪了。

 小狼崽子变成妖怪,半夜跑来抱着人类贴贴挨挨,到了这一步,居然紧张到自己把那口甜酒汤咽了下去。

 郁云凉自己把自己呛得面红耳赤,咳嗽成了一小团。

 系统举着望远镜,看得这叫一个急:“他会不会亲?!”

 祁纠也叹气:“我回去。”

 系统立刻转过来:“你会不会亲?!”

 “……”祁纠放下系统的笔记,给系统报了个深度培训班,选择了意识导入。

 醒过来之前的最后三秒,祁纠又回来,没收系统的望远镜,关了六个监控摄像头。

 ……

 郁云凉几乎僵在榻上。

 察觉到祁纠的气息变化,他的心头就陡沉,等榻上人翻身,郁云凉的背后都凉透一半。

 背后是墙,除非越过祁纠翻出去,否则无路可走。

 郁云凉不舍得这么干,于是一再后退,直退到紧贴在墙上……直到后背叫人揽着拍了拍。

 郁云凉手脚冰冷,咽了口气,僵硬抬头。

 祁纠本来低头看他,叫郁小公公木木愣愣、半死不活地这么一望,就忍不住笑了:“折腾什么呢?”

 郁云凉在这句话的笑意里卸了力气,身体软下来,他陡然放松,几乎有些头晕:“没……没什么。”

 “我,“我该走了。”

 他怕祁纠问他去哪,只想趁着这人刚醒,大概还迷糊着想不到那么多,答一句就尽快脱身。

 司礼监亥时点卯,时间不算紧,可也不太宽松了。

 郁云凉攥了攥袖子,尽量不惊动祁纠,轻手轻脚往榻下挪。

 “不急这一刻。”祁纠说,“要入宫,有条近路。”

 郁云凉定在这句话里。

 他垂着头,看着祁纠撑身坐起来——这香或许的确效用颇佳,那人没怎么费力就坐直,微低了头看他。

 室内烛影轻摇,祁纠身量比他高出不少,单手撑着斜靠在榻上,低头看不会动的郁督公。

 郁云凉隐在兜帽披风之下。

 这是前世郁云凉做督公常有的打扮,他就这么游荡在京城,像只无处可归的幽魂厉鬼……要么抄家、要么杀人,所到之处就有人魂飞胆丧。

 ——可祁纠也叫系统多翻几页,又查了查。

 那些被抄的世家望族满口道德文章,私底下数不清的奸淫掳掠、逼良为娼。

 那些被杀的人,每一个手上也有数不清的杀孽血债。

 没人教过郁云凉这些,上辈子没人教他什么是恶、什么是善,没人教他惩恶,没人教他积德……即使这样,郁云

 凉也没变成真正的索命厉鬼。

 只不过是个半夜乱跑、跑来含着口酒乱蹭人,还不知道怎么亲嘴的小妖怪。

 “郁云凉。?()_[(.)]???*?*??()?()”

 祁纠不逗他,温声说,“过来。()?()”

 能止小儿夜啼的郁督公不敢跑,慢慢回到他眼前,屈膝垂头,一手紧攥着袍袖。

 祁纠摘下郁云凉的兜帽,又去解披风。

 他的手极稳当,解了压着郁云凉的黑沉披风,又拢过那一袭黑衣的衣领,拂去夜露寒气。

 “……殿下。()?()”

 郁云凉在他手里发抖,声音极低,似是哀求,“殿下。()?()”

 祁纠像是拗不过他,轻叹口气,笑了笑。

 郁云凉慢慢闭上眼睛。

 他刚要说话,背上就被一只手揽了,向怀里按一按:“躲进来。”

 郁云凉怔住。

 他听见胸口心脏重重跳了一声,像是叫什么重击着砸穿,忽然就把

存着的血全迸出去,沿着四肢百骸呼啸。

 在回神之前,郁云凉就已手脚并用着爬进祁纠怀里,躲在那一小片安宁阴影中。

 祁纠用他这一身披风,直接将两人一并罩了,一手护在郁云凉背后,慢慢拍抚。

 他拍得缓且轻,力道柔和,缓下郁云凉胸腔里激烈的心跳。

 “要去宫里,没打算拦你。”祁纠低头说,“提前跟我商量,咱们两个对一对,有个照应,不是更好?”

 祁纠说到这儿,就坐得有些累了,四处踅摸软枕。

 亏得郁小公公到了这个时候还有本能反应,立刻翻出枕头,仔细垫在他身后。

 祁纠也就舒舒服服靠进去,连趴在自己身上、伸着胳膊整理软枕的郁云凉一起揽住:“怕什么。怕我?”

 郁云凉用力摇头,他怎么会怕祁纠:“我……穿这一身,很不好看。”

 他想做被祁纠亲手拾掇好的、挽弓执箭读书习字的端方君子……祁纠给他挑了身天青色的银丝暗纹锦袍,郁云凉生怕弄脏,穿好了跑去河边看,看完就立刻脱下来收好。

 “这身不好看。”郁云凉攥着司礼监的黑袍,低声说,“不想给殿下看,不想叫殿下记着。”

 祁纠摸摸他的头发:“小公公很好看。”

 郁云凉勉强笑了下,摇了摇头想要开口,却被祁纠又变出个柳枝编成的环,往手上套了。

 郁云凉忽然愣了下——他第一次想起更久以前的事,他和祁纠第一次在无定桥下碰面,浑河水里……祁纠的确说过他好看。

 “当我是胡说?”祁纠笑了声,他解了郁云凉自己扎的头发,摸摸郁小督公的鬓角,“没胡说。”

 他是真觉得郁云凉挺好看,穿那一身黑也不错,有肃杀气,带出去能吓哭全京城小儿。

 但郁小公公非不信,这种事口说无凭,系统没事闲着跑去怡红院看热闹,抱了一整本笔记回来,天天给祁纠讲怎么不费吹灰之力劝服人的好办法。

 祁纠不听系统胡扯,但笔记有些用,他低下头,把那一碗不算远的甜酒汤端过来,也含了一口。

 郁云凉睁大了眼睛,

 看清了祁纠的动作,

 心脏重重砸了两下肋骨,

 愣怔抬头。

 祁纠靠在灯烛下,

 摸摸他的头发,

 轻轻颔首。

 ……小狼崽子变的山精野怪,半夜跑来亲人,却又不得其法。

 这会儿懵懵懂懂,爬进人怀里,仰起脸去尝那口酒。

 郁云凉不自觉地闭紧眼睛,他尝到甜酒的香,透着药材清苦——又或者,不是药材的清苦。

 祁纠拢着他,浸透药香的微凉气息也笼罩下来。郁云凉跪在他怀里,不自觉地闭着眼仰头,褪去淤青的喉咙悸栗,依旧是引颈受戮的架势。

 他从祁纠这里分到这一口酒。

 祁纠不给他再喝更多,只是揽着紧闭着眼、微微发抖的郁云凉,抵着额轻声问:“小公公,带我去行不行?”

 郁云凉仍浑浑噩噩,下意识睁眼:“……什么?”

 “带我去,不给你添乱。”祁纠温声哄他,“我给你指条近路,你赶着马车去,我在马车里等你。”

 郁云凉本能觉得不行,可他叫祁纠亲得恍惚,连转动思绪都十分吃力:“宫中、很危险。”

 “我今夜进去,殿下等我消息。”郁云凉已把这念头在心底盘算千百遍,此刻哪怕心神恍惚,说得也十分流畅,“若是明日有鸽子飞回来,就照常去大朝。”

 若是没有鸽子,就说明宫中已是龙潭虎穴、绝境死地……那么祁纠就立刻走。

 只管走,郁云凉偷了不少银子,这几天分散着换成银票,全藏在了马车的暗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