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吹吹

 喇叭不分好坏,有的大甩卖有的放歌,反正乱七八糟一起热闹。

 叮叮当,叮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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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这份工作,九成九的情况下,体验其实还不错。

 祁纠的工作内容轻松,无非是送一送菜单、送一送酒,还一还不小心掉进口袋里的名片。

 敢起刺的人并不多,个别年轻气盛、要面子要到恼羞成怒的,迎上那双不知有什么蹊跷古怪的琥珀色眼睛,莫名其妙就哑火。

 后来祁纠身边多了个人,这种起刺的情况就更少了。

 ——是个挺年轻的男生,可能年轻过了头,听说还在上学。

 酷,冷,话少,帽檐压过眼睛,看不清脸,多数时候戴口罩。

 每回都来接祁纠下班,时间准得一秒也不差。

 一条腿有点瘸,但走路利索,平时几乎看不出,半点也不耽误动手打架。

 有回有个醉鬼不识好歹,喝酒喝昏了头,扯着要下班的祁纠纠缠,伸出来的手还没碰到人,就险些被直接卸掉。

 倒霉到家的醉鬼吓破了胆,半是惊恐羞恼,疼得满地打滚,骂着要找小王八蛋的家里算账……后来也再没下文。

 “……听说是叶家的。”

 这些混日子的富二代也有自己的渠道,压低声音,私下里传:“怪不得惹不起。”

 “叶家扔出去的野狗。”有人说风凉话,语气嘲讽,“根本没人认,前几个月还叫人在街上追,比垃圾还不如……”

 旁边人反驳:“那也姓叶,你惹得起?敢找他家里算账?”

 说风凉话的人一梗,张了半天嘴,满面不忿,却还是悻悻闭了嘴。

 这话说得其实没问题。

 他们这些家里有点地位的,互相之间耍狠的极限,也就是利用家里势力施压,逼得人抬不起头。

 偏偏对付绕着祁纠转那小子,这招行不通。

 一来没人真敢去找叶家碰晦气,二来也是叶白琅这段时间里,变化实在天翻地覆。

 过去叶白琅是野狗、是垃圾,是没人要的祸害,阴郁病态,话也说不清楚,那条瘸腿任人践踏,残得一天比一天厉害。

 可这才几个月?那么个任谁都看不上的残废,居然像是脱胎换骨了。

 叶

白琅来接祁纠下班,身上一天比一天有祁纠的影子……虽然还是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口罩,但肩背挺得直,走路也稳当。

 哪怕知道是叶家不要的弃子,对上这么一个叶白琅,居然也没人敢找他麻烦、触他霉头。

 ……话是这么说。

 话是这么说,远远看着俯身放酒的祁纠,还是有人不甘心到打转:“怎么就便宜那个姓叶的了……”

 祁纠放下两杯马丁尼,听见系统的警铃声。

 “这杯送你。”一群人的起哄里,看得出相当阔绰的青年抬手,扑通一声,一枚钻石戒指掉在酒水里。

 知道了叶家的残废在追祁纠,也还是有些家世不菲的富二代,仍旧不死心:“等会儿下班了,一起去玩玩……”

 祁纠单手推回那杯酒,拿出手机看了看。

 看手机算是个不怎么走心的掩饰动作,系统把监控调出来,给他投放到内部屏幕上。

 叶白琅被堵进了小巷子。

 这不算是个意外——不如说是早晚会发生的剧情,叶家那些人不会让叶白琅舒服这么久,这两个月叶白琅身上的变化,更让不少人不安。

 一条野狗,怎么发疯、怎么咬人,就算是彻底失控,也没多可怕。

 可怕的是这条狗有天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狼。

 可怕的是条天生的狼,磨牙吮血,绿瞳森森。

 祁纠和系统研究过剧情,这些天一直实时关注,听到系统预警,立刻朝酒吧外走,却被几个迎面来的保镖拦住。

 在他身后,刚丢了面子的富二代还算客气,不看那杯酒,脸上浮着层笑:“赏个面子,不赶时间吧?大伙都是朋友……”

 祁纠赶时间,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在吃药,从遵医嘱的角度,应该静养,多休息、多卧床。

 不该一天连动两次手。

 不该是不该,事急从权,有时候也会有些计划外的情况,比如叶白琅的身上还是有刀。

 叶白琅还是有随身带一把刀的习惯,也还是容易受刺激。心理上的问题需要长久的时间,一点一点解决,永远不可能一蹴而就。

 ……

 先前那群传闲话的富二代,遥遥听见点异样动静,像群出洞的土拨鼠,错愕着纷纷抬头。

 随即,每个人都更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祁纠没怎么在酒吧展示过才艺,过程又有点太干脆利落——所以几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在解决那些保镖的同时,还没弄乱衣服的。

 但总归,祁纠身上的衬衫还整洁,据说是某天姓叶的小子送的袖箍依旧妥帖,领带没乱,领带夹也好好的。

 祁纠挺客气,朝客人点了下头,当场下班,单手稍稍扯松领带,往酒吧门外走。

 “问题好像不大。”系统给祁纠实时转播,“你家狼崽子很能打……比过去还能打。”

 祁纠很擅长养小狼崽。

 叶白琅身量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了,更重要的是腿——那条腿上的残疾,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越严重,那条腿就越吃不住力、不听使唤,瘸得越厉害。

 当积攒的症结化成沉疴,在他们的上个故事里,两个人刚见面的时候,叶白琅已经必须要用拐杖。

 但现在不一样,叶白琅那边的局面很好,能一口气对付几个人,不落下风。

 祁纠对这件事心里有数,差不多能估量出狼崽子的身手。

 但最要担心的不是这个。

 “你担心什么?”系统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担心他动刀?”

 祁纠给叶白琅发了条消息,按灭屏幕,把手机收进裤子口袋。

 手机开了震动,但没什么动静。

 系统仔细看叶白琅和那些人动手,也逐渐察觉出端倪——叶白琅离开祁纠,虽然不至于变回过去的阴郁病态,但瞳孔更沉,脸上也没了多少表情。

 尤其这些人犯了大忌,不仅威胁他,还提到了“闻栈”。

 看得出,背后的指使者对祁纠的态度相当愠怒,不仅要教训叶白琅,还要“给那个叫闻栈

的清醒清醒,长点教训”。

 “他是为这个接送你上下班?”系统返回去看录像,总算看出端倪,“他是故意把那些人引进的巷子……”

 叶白琅站在满耳的污言秽语里,瞳孔幽深,一只手收进外套的口袋。

 口袋里藏着那把裁纸刀。

 他站在原地,感觉到骨头里有蚂蚁在爬,久违的诡异亢奋卷土重来,叫嚣着想看见血。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为首的那人比他高出不少,又壮,一脸凶残横肉,重重吐了口唾沫,“垃圾,残废。”

 “还有那个姓闻的……居然让你们两个勾搭上了。”

 “你还真以为,你们缩在个破出租屋里,就能躲过去了?”

 “还挺人摸狗样——小畜生,谁准你把你当人看的?”

 “疯女人生的小孽种。”

 “早晚有天,砸了那个破地方,把你们两个扔江里喂鱼……”

 这一句还没说完,他的胸口猝不及防传来剧痛,叶白琅用手肘砸实了他的剑突,扼住他的喉咙,一手按着他的脸,重重砸在墙上。

 那人不及防备,连吃痛带悚然,张口想喊,脖颈忽然一凉。

 叶白琅指缝间夹着的刀片,贴着他的喉咙,轻轻碰了碰。

 刚要冲上来的那些帮手,都被这一下慑住,谁也不敢动弹,定在原地。

 叶白琅盯着他,瞳孔深得不透光。

 “放开我……”那人吓得胆突,强撑着不腿软,极力挣扎,“叶家不会放过你!叶家——”

 叶白琅哑声说:“闭嘴。”

 他不喜欢和祁纠以外的人说话,一边慢慢咬字,一边已经抓住这人的头发,用力扯着,把长了这张嘴的脑袋砸在墙上。

 他手上的力道很重,像是柄铁钳,只一下,那人的惨呼声就变得聒噪。

 手腕上绕着的红绳,因为这个动作,铃铛叮当一响。

 叶白琅垂着眼睛。

 那个人还要挣扎,又被抗拒不了的恐怖力道扯着,第二次重重撞在墙上,闷哼一声没了动静。

 四周的人不敢上前,一味地吵嚷着,不知道是威胁、是挑衅,还是吓得六神无主后的虚张声势。

 叶白琅不打算停下,第三次抓着这个人往墙上掼。

 红绳又扯着铃铛响。

 叶白琅今天穿了件帽衫。

 祁纠给他买的,抽绳被祁纠绑了两个漂亮的绳结,很乖。

 叶白琅慢慢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可能弄脏帽衫的一切因素,再向后退,只剩下手里的裁纸刀。

 他捏着那把刀,推拉两次,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道拢着那只手,一点点收回刀片。

 这像是什么不言而明的暗示——他看见那些被他吓破胆的人,拖着为首那个昏死的东西,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

 叶白琅没去管,站在原地,拿出一包酒精湿巾,反复擦干净手。

 他垂着眼睛,轻轻舔了下手背上擦破的地方。

 很糟。

 今天不能去接祁纠了。

 也不能回家,他得找个地方缓一缓。

 他可以远远地跟在祁纠后面,看着祁纠回家,然后去找个旅店……旅店太费钱了,找个墙角,或者桥洞。

 叶白琅摸了摸红绳,一点点顺着摸索,从手腕上解下那个铃铛,自己给自己戴在脖子上。

 他出去冷静一下,不跑远,冷静了就回家。

 叶白琅下意识摸出手机看了看——他其实在等第二伙人,他太能逃,叶家很少会只出动一伙人来堵他。

 按理说没这么简单,还有一群更难对付的人要来找他。

 叶白琅没等到这伙人,反复检查手机,却发现一条在打斗中收到的,被聒噪嘈杂盖过去的消息。

 他错过了祁纠的消息。

 叶白琅脑子嗡地响了一声,几乎有些没抓住那个手机,立刻点开看,然后愣在原地。

 他对着上面的字,愣了半晌,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理解。

 祁纠说下班了。

 祁纠说要来接他回家。


 叶白琅有点慌张,条件反射地向四周看——这是个挺不动脑子的举动,按理来说,这么往四周看,通常看不见祁纠,倒是能看见第二伙人。

 ……可祁纠这个人,往往是不怎么按理的。

 没有别人,叶白琅在巷子口看见祁纠。

 祁纠靠在巷子口。

 衬衫挽到手肘,没系领带,领口开着两颗袖子,手臂上搭着风衣。

 琥珀色的眼睛朝他笑,祁纠朝他招手,从身后变出糖葫芦。

 糖葫芦有点比平时丑。

 掉了两颗山楂,断了半根签子。

 叶白琅紧紧抱住祁纠,他几乎是瞬间猜出怎么回事,往祁纠身上摸索,有点语无伦次:“打架了?你打架了?伤了没有……”

 “没有,小意思。”祁纠宣布比分,“2:0。”

 叶白琅愣了下:“什么?”

 祁纠:“咱们家保卫战。”

 叶白琅:“……”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要开玩笑。

 他脑子还乱,不想被祁纠逗笑,努力绷了绷嘴角,板着脸低头。

 那种混乱,那种骨子里灼烧的酸痒,对鲜血和死亡的渴望,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另一种情绪骤然压倒一切,占了上风。

 叶白琅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怎么了,他攥着袖子,抬手乱擦,握住祁纠给的糖葫芦。

 祁纠有样学样,把手塞进他衣服领口:“伤了没有?”

 “……”叶白琅说着“别闹”,胸口被有点凉的手掌一冰,下意识就收拢手臂,把那只手紧紧抱住。

 他暖着祁纠的手,喉咙难受,眼睛难受。

 叶白琅的手指又有些僵硬,他低着头,沉默地站了不知多久,喉咙微微动了下,垂下眼睛。

 叶白琅说:“伤了。”

 他把手背上硬币大的擦伤给祁纠看。

 系统在外面望风,判断局势基本安全,变成塑料袋被风刮回,外面……”

 ……

 系统塑料袋挂在电线杆子上。

 外面怎么样,现在不太重要。

 祁纠家小狼崽快熟了,整个人滚烫,僵硬到恨不得动一下咯吱作响。

 叶白琅捏着糖葫芦。

 糖葫芦的签子快断了。

 系统发誓,这绝对是叶白琅每天去酒吧接祁纠下班,看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耳濡目染学的。

 叶白琅低着头,动作硬邦邦,把虚攥着的一只手抬起来。

 “……吹吹。”他小声说,“疼。”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