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我们在回家
火车在夜色里停入月台。
钢制的轮毂碾过铁轨,汽笛声打破寂静,白汽涌入无星无月的夜空。
原本空旷的月台,像是忽然复活,一瞬间开始变得热闹。催促乘客上下的铃声里,行色匆匆的旅人擦肩而过,几乎没人有工夫抬头。
这是个规模不小的交通枢纽,不少人在这一站上下,要么去繁华的上城区,要么去下城区的矿场和森林。
祁纠买的票是高级包厢,路程两天一夜,目的地是被雪覆盖的边境。
乘务早早在车下等着,殷切地跑来,伸手想要帮忙拎行李,看见他身旁的哨兵,却吓得陡然一哆嗦。
祁纠收起身份证明:“有问题?”
“没……没有。”乘务瞄着他身边的人影,小心翼翼问,“这是您的哨兵吗?”
“是。”祁纠说,“我们准备回家。”
乘务咽了下唾沫,又悄悄抬头,看了看那双没有落点的铁灰色眼睛。
一张知情同意书被颤巍巍递过去。
“那么……相关的规定,相信您和您的哨兵一定很清楚。”
“请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到人群密集的车厢,不要造成恐慌,务必不要让您的哨兵单独行动。”
乘务拎着行李,一边送他们上车,一边壮着胆子提醒:“千万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情况,请立刻联系我们……”
……
凌熵披着祁纠的风衣,微低着头,半张脸埋进领口,遮住止咬器。
这种公共场合,按照最高塔的要求,极高危个体必须佩戴所有限制□□具,以免对普通人的安全造成威胁。
这种待遇他已经很习惯,过去那几年里,比这更严苛的也不少。
火车月台是个相当嘈杂的地方。
哪怕被封闭了视觉和听觉,对哨兵来说,这里也太嘈杂了——空气流动驳杂混乱,各种各样的气味、有意无意的碰触,都在疯狂涌入感官。
凌熵皱着眉,让自己回到记忆里,回到宁静安稳的地方。
这是他的向导教给他的。
他记得自己曾经向对方叫老师,有很多次,他管那个影子叫老师,等着那只手落在头顶。
他在老师那里学过很多方法,包括怎样应对感官过载,也包括怎么熬刑。
折磨他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老师教给过他多少东西,又给他留下多少珍贵的记忆——哪怕这些记忆已经完全被手术打乱。
打乱对他有更大的好处,他可以长久地沉浸在里面,专心整理、排序、修复这些碎片,把它们拼成稍微完整一点的故事。
这比任何事都有趣。
长时间的囚禁和感官限制,恰恰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也给了他需要的安静。他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新的向导,在死亡和解脱到来之前,他可以一直活在这些记忆碎片里……
微温的掌心拢住他的手腕,稍稍施力,将他牵向另一个方向。
毫无预兆地,凌熵被从幻象里拖出。
残缺的感官在一瞬间失控,又被浑
浊嘈杂的熙熙攘攘迅速充斥()?(),
近在咫尺的影像消散。
凌熵的眼底溢出不受控的杀气。
他的身体不动声色紧绷()?(),
又强行控制住动作?[(.)]???♀?♀??()?(),
铁灰色的眼睛动了动()?(),
不满地蹙紧眉。
那只手偏偏像是全无察觉,居然牵起他的手,依然把他的手指放在自身的喉咙上。
有至少十几种办法,可以瞬间弄碎这个人的颈骨。
这个愚蠢的、叫叶白琅的向导像是无所察觉,引着他的手,放在合适的位置,让他摸到声带振动。
祁纠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凌熵低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祁纠轻咳,收起笑意,“包厢在这边。”
祁纠的语速不快不慢,很容易摸清每个字:“休息一会儿,我给你疏导一下。”
凌熵垂着眼睛,单
手握着他的喉咙。
……很容易。
弄碎骨头很容易,割断喉管也是。
虽然看不见,但仅凭目前触摸到的部分,也不难判断,这是个不算强壮的向导。
——这很正常,向导都不强壮。精神力是身体的负累,越强悍的精神力,越会不停侵蚀身体,所以向导通常寿命不长。
凌熵问:“你还能活多久?”
没人这么聊天,乘务把行李箱子往包间里拖,看了看那个杀人机器似的哨兵,动作又快了不少。
高级包厢是双人间,祁纠给乘务付了小费,要了一壶茶水:“在挑战活过三十岁。”
这个回答比一般向导有趣。
凌熵抬了抬嘴角,大约算是满意,静默着站了一阵,慢慢收回覆在他喉咙上的手,把风衣还给他。
没了风衣遮掩,止咬器和电子镣铐变得异常明显,刺眼慑人的不止是纯黑色的囚服,还有那双毫无温度的、铁灰色的空洞眼睛。
这双眼睛让标准的笑容变得冰冷,仿佛择人而噬的狼,随时等着咬碎猎物的喉咙。
乘务攥着丰厚的小费,都觉得这仿佛是买命钱,火速送了壶茶过来,半秒都不敢多留,脚底抹油溜出包厢。
……
五分钟后,火车慢慢启动。
窗外的一切开始后退。
月台的灯光渐远,一片短暂的黑暗后,火车驶出月台,落进来的变成路灯的光线。
凌熵坐在靠窗的座位,把手放在桌上,练习分辨光线和阴影。
禁闭室里没有这么丰富的变化,缺乏练习条件,他暂时还做不完美,比他的向导差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