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不周山

 ……这一个动作,叫两个人都怔住。

 陆焚如怔怔站了半晌,眼底黑雾遮罩,有些晃神,声音不自觉转低:“我忘了。”

 老板压下咳意,轻声问:“什么?”

 陆焚如摇了摇头。

 他忘了,他已经没有妖丹了。

 这也不是他的师尊……是一介凡人,不能用他的妖力疗伤。

 这怎么会不是他的师尊?

 陆焚如想不通,扯着老板的衣领,不甘心地低头嗅了嗅,却只闻见浓郁到苦涩的药气。

 “你病得太重了。”陆焚如说,“不该再开店,该去休养。”

 老板温声说:“再等等。”

 陆焚如摸着他的脖颈,找方才感应到的伤口,却一无所获:“等什么?”

 老板并不回答,只是摸了摸新伙计的后颈,熟练地把这一只小狼妖拎回座位。

 妖力波动尚未平息,陆焚如心神叫本能充斥,一片雾蒙蒙的混沌间,叫香气诱得吸了吸鼻子。

 老板笑出来,重新将馒头推回去:“吃吧,管饱。”

 他看着这小狼妖狼吞虎咽,眼里柔和,伸手想要摸摸那不知不觉露出来的耳朵,稍一沉吟,还是没将手落下去。

 陆焚如

能感知到这一切,只是那时心神混沌茫然,纵然感知,竟是毫无所觉。

 馒头夹菜、肉、煎蛋,明明每样都平淡无奇,可也不知香在什么地方,一吃就停不下来。

 “我想学。”陆焚如垂着眼,低声问,“难不难?”

 老板轻轻摇头,给自己斟茶,慢慢地喝:“很好做,一学就会。”

 陆焚如盯了他半天,又想起这一桩闹心事:“为什么不让我泡茶?”

 老板如实承认:“这不是茶,是药,怕你嘴馋偷喝。”

 陆焚如:“……”

 若是不加最后一句,这回答还真有几分酸楚遗憾。

 偏偏这老板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要慢悠悠接着揭他老底:“万一苦哭了,满地乱跑,说不定要撞翻多少东西。我身体不好,捉又捉不到,哄又不好哄……”

 ……这些话,仗着他那时妖力动荡,心神不稳,听不出个中蹊跷,师尊也就这么放心说了出来。

 因为他心神不稳、意识混沌,就算这么说了,也没什么更多的后果。

 少年狼妖半夜想起这回事,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挠了半宿床板,也就作罢了。

 陆焚如不肯承认,自己后来确实偷喝了那药。

 确实苦得几乎魂飞魄散,

 站在原地好半天,动都动不了,整个舌根都木得发麻。

 那种苦涩,叫无数更深重的、透彻心扉的茫然压着,已浸透魂魄,难以分辨得清了。

 他只是忍不住想……原来师尊也有不那么周密,不那么步步谋划计算,靠在椅子里休息,随心所欲轻松闲聊的时候。

 他怎么就听不出这话的破绽。

 馋嘴偷喝、苦得乱跑、撞翻东西……他几时在客栈丢过这种人。

 撞翻的是离火园中的青竹,苦得他乱跑的是师尊还没熬好的灵药,师尊几时捉不住他,从来都轻易将他捞起,边哄边笑得不行。

 丢人的不是浑浑噩噩、满心仇恨的丧家犬,是有师尊的小白狼。

 ……

 陆焚如叫钓竿的牵扯惊醒,下意识提竿上扯,飞上来一条花背鲢鱼,分量不轻,扑棱他一脸水痕。

 元神靠在他身旁浅眠,也叫这一变故扰醒,看了看手中毫无动静的钓竿,笑了笑温声道:“你赢了。()?()”

 这本是一句寻常到不能更寻常的话,陆焚如心中却骤然慌乱,囫囵摇了摇头,按住那鱼,极力定了定神。

 “是师尊暗中相让。()?()”

 陆焚如说,“我本来赢不了,不该我赢。()?()”

 祁纠这次的确没让。

 元神用不着哄徒弟的时候,已经很难维持清醒,一炷香就能把他弹出去三五次。

 这话解释了不如不解释,做师尊的厉害惯了,赢了徒弟千百次,多认这么一回赢,倒也没什么。

 陆焚如很聪明,钓鱼学得不错,做鱼也不差,幻化出灶台并锅碗瓢盆,埋头在白花花的蒸汽里忙碌不停。

 他察觉到熟悉温度)_[(.)]????╬?╬?()?()”

 祁纠并没想说什么,只是想趁着清醒,多陪他一会儿。

 陆焚如从那双眼睛里读出这些,努力扯动嘴角,又幻化出椅子,扶着他坐下:“师尊监工,看看徒儿的手艺荒废了没有。”

 他埋头炖鱼,察觉到背后温和注视,恍惚与记忆里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重合,竟渐渐失去全身知觉。

 师尊一直陪着他,他怎么会这么迟钝,这么愚蠢,直到现在才察觉呢。

 就一点都察觉不到端倪吗?

 是真的一无所觉,还是不敢有所觉,不敢想,不敢猜,不敢问?

 陆焚如撑着那方灶台,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道教他炖鱼、舀起一勺汤来,含笑招手叫他去尝的影子。

 胸口那坚冰像是叫凿子钉进去,一下一下锤出更多裂痕。

 这些裂痕向上不断蔓延,碎在喉咙里,化成片片冰刃,将发声的部位轻易绞碎。

 锅中鱼汤白皙浓郁,滚滚飘香,看着诱人。

 陆焚如挑

了些最嫩的鱼肉,以妖力细细震成鱼糜,并一小碗汤,鲜香细腻,热腾腾端到元神身旁。

 “师尊。”他哑声说,“稍微吃一点,吃一点我们再走。”

 元神靠在椅子里,静静望着他。

 陆焚如舀起一小勺,吹了吹,

 喂到他唇边?()??♀?♀??()?(),

 盼着他张口吃一点。

 他等了很久()?(),

 脸上血色慢慢褪尽()?(),

 却还是笑了下()?(),

 把那一勺蕴着灵气的鱼汤含了,揽住师尊的肩背,轻柔撬开唇齿,一点点渡进去。

 他的动作极为仔细,生怕哪一下急了,忘了控制好力道,眼前这道影子就这么散在当场。

 喂了三小口鱼汤,陆焚如用披风将师尊的元神裹好,小心翼翼背在背上,直奔不周山。

 /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背着元神赶路,对妖圣来说,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难免有些碍手碍脚的,是路上频繁出现的截杀——哪怕有陆焚如的妖血做掩盖,也终归有各方势力开始察觉。

 ……青岳宗的神血神骨不见了。

 说来也可笑,青岳宗这样苦心谋划,不停找能乘凉的大树,以为万无一失,到头来却落到这个地步。

 被打平了不知多少山头,没人有功夫管它,被妖灵大阵围困了不知多少天,也没人有心情管它。

 祝尘鞅的气息消失,在青岳峰内彻底杳无音信,终于开始有人管了。

 ……

 陆焚如踉跄半步,立在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