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66 章 摸不着我喘气了?

 祁纠像是短暂地失去了一会儿意识。

 轮椅里的人闭着眼,安静无声,头颈松软不着力,随着力道微微后仰。

 幸而这样的状态只是一瞬,苍白眉宇就吃力地蹙起来。祁纠握住应时肆的手臂,攒了攒力气,想要睁开眼睛。

 应时肆这时候才恢复知觉,连忙轻声说:“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先生,你太累了。”

 他能感觉到祁纠肩背的僵硬,这是坐的时间太久了,祁纠应该在医院待了不短的时间。

 祁纠这些天应当都坐着……这是一定的,应时肆也开始学着关注圈子里的动向。

 艺人部经理见他愿意学,喜出望外,恨不得填鸭式的一通输出——毕竟有脑子的艺人才是最吃香的。

 如果应时肆能明白公司是在做什么、方向和主营业务,明白公司的发展路线和当下情况……那澜海力捧这个封总身边的新人,再怎么都不会亏本。

 艺人部经理滔滔不绝讲的那些内容,相当枯燥无味、复杂麻烦,甚至还给应时肆看了好几十页的曲线图和饼状分析图。

 应时肆长这么大,第一次强迫自己动脑筋,吃力地听懂这些东西,一遍听不懂那就两遍。

 这几天下来,他逐渐能弄懂祁纠的工作,弄懂祁纠要做什么。

 “接下来几天……还要工作吗?”应时肆轻声问,他不想让祁纠再这么累了,可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发烧了该休息。”

 祁纠被他扶着腰背,慢慢靠进沙发:“今天要做点事,明天休息。”

 祁纠睁开眼睛,笑了笑,温声哄有些愣神的狼崽子:“给你过生日,二十岁了。”

 应时肆的心脏跟着跳了一下。

 他其实隐约猜着了,但没敢想,应时肆现在已经知道年末公司的事有多忙了。

 ……他宁可祁纠好好歇着。

 祁纠倒不这么想:“不上班,做喜欢做的事,不是歇着?”

 因为这个“喜欢的事”,应时肆整个人又腾地烫了一层,热腾腾蔫巴下来,抱着祁纠的手蜷进沙发。

 他往祁纠腰后悄悄塞了个抱枕,想等祁纠稍微放松一点,再给祁纠按摩,放松腰背上的肌肉。

 祁纠任由狼崽子折腾:“饿不饿?”

 这两天祁纠在家养病,都是叫餐送到家里,没怎么吃,冰箱里还有一大堆餐盒。

 很方便,什么种类都有,稍微热一热就能吃。

 应时肆其实饿了,但他不想承认,有这时间陪着祁纠多好,一会儿啃两个面包就行了:“不饿。”

 祁纠都摸着他肚子叫了,故意一沉吟:“我饿了。”

 应时肆立刻跳下沙发:“吃什么?我去弄。”

 祁纠想了想,胡噜了下狼崽子在灯光下显得毛绒绒的脑袋:“给我热点粥,再挑个你喜欢吃的。”


应时肆答应了,当即就想去弄,跑到一半又回来,拿好些抱枕把祁纠垒上了。

 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万一祁纠想要睡一会儿,想怎么靠都行,不用担心会掉下沙发。

 祁纠的确困了,半睡不睡地睁眼,找了找:“小白狼呢?”

 应时肆:“……”

 小狼崽子气得哇呀呀炸毛,生龙活虎地跑去厨房热粥热饭,祁纠忍不住笑了两声,慢慢抬手,揉了几下胸口。

 从刚才开始,隐蔽的麻木就从这地方往外钻,因为没有疼痛预警,反而更不好分辨。

 祁纠慢慢调整呼吸,撑着身体,想坐起来一点。

 紊乱的心脏跟着往胸壁上一撞。

 /

 祁纠从缓冲区坐起来。

 恰好赶上系统那边的事也彻底搞定,背着空空如也的瘪书包回来,把一份须知塞给他。

 “搞定。”系统说,“回头你立遗嘱,把公司交给信托方代管就行了。”

 信托方代管,并不拥真正有公司和企业,只不过是代为管理,所属权仍然在应时肆身上。

 维修保障部的员工负责干这个——当发生意外时,代为维护主角的财产和利益,以保障世界线的稳定运行,直到主角有能力自行收回财产。

 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可以用祁纠自身的数据,没有什么剧情杀,只要祁纠自己能活过三十岁,一切好说。

 坏处吗……也有一些。

 比如这个部门的员工,各方面行动一向都相当受限制,不像他们这么随心所欲。

 不能主动透露真实身份,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发现的暗示,不能主动与主角展开交谈。

 除非被主角按着不放……否则禁止和主角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和交集。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如果不设置这些限制,这个部门的工作职能,实在太容易谋朝篡位、利用职务之便谋利。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也就只能严格配合规章制度,才能顺利领到身份。

 “遗书遗嘱上什么都不能说。”

 系统提醒祁纠:“到死之前,都得严格对你家狼崽子保密……不然那边就领不到了。”

 祁纠查了相关规定,有这个准备,点了点头。

 系统这会儿也不劝他活着了,随着祁纠去医院的检查报告出来,封敛的深层剧情线也跟着解锁,是个他们没法绕过去的死局。

 ——要不了多久,封敛的心脏状况就会衰竭到无以为继,必须做心脏移植手术,可国内没有合适供体。

 剧情里,封敛不择手段地求活命,很快就出国做了手术……可供买卖的供体价格高昂到令人咋舌,他不得不使了些手段,侵吞了相当一部分债权融资。

 倒也不是他自己的财产不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段时间澜海的股价不稳——因为传出他病情恶化的消息,公司内外都动荡得厉害,他自己的钱已经都用来供养他的野心。

 这部分被侵吞的融资,迅速牵扯出新的后患,这也就是“经济犯罪”的引子。

 为了补上这个窟窿,封敛在后面的剧情里,才会一再兵行险着,走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往前进也是死,往后退也是死,还不如少造点孽。

 “到时候就看你家狼崽子了。”

 系统把压缩包咣当咣当倒出来,这些到时候都是要用来当伪装数据的:“这可比风还难认出来。”

 风起码还没有干扰。

 这一堆伪装数据,是打定了主意把“信托代理人”弄成个严肃淡漠、眼里只有工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移动冰山。

 说实话,系统多少有点不放心。

 要是遗嘱里什么具体暗示都不能给,被留下来的应时肆……和这么一个信托代理人,真的不会每天擦肩而过,完全不产生任何交集吗?

 系统甚至相当怀疑,就算祁纠有本事把应时肆安抚下来,不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活着的应时肆也就是这样了。

 守着一个空别墅,做一个游荡的影子,在澜海需要艺人的时候出去做事。

 不会跟

任何人说话,也不会跟任何人再产生交集。

 ……

 祁纠不置可否,帮系统把火锅插上:“我先出去。”

 系统正饿得要命,一口吞下一锅肥牛卷:“对了,你怎么回来了——这身体现在怎么样?”

 这身体现在显然不太好。

 祁纠得先哄哄狼崽子,别的事都稍往后放,给系统弹了条内线留言:“帮我买条假腿。”

 “怎么你也要假腿?”系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用你自己的数据……啊,对。”

 祁纠自己的数据,也就带过来一条腿……不过这么看,状态倒是比封敛这个身体好多了。

 至少要的是假肢,不是轮椅。

 “要什么样的?”系统追问,“运动性的、功能性的还是装饰性的?”

 祁纠:“酷的。”

 系统:“……”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这个答案有点熟悉。

 系统决定给他弄个炫酷纯黑碳钢款,收了祁纠打过来的资金,边吃火锅,边顺手给祁纠开了个节能模式。

 对这具身体来说,节能模式对心肺的负担,反倒比正常情况小。

 祁纠咳了一声,缓过喉咙里那口气,按住狼崽子哆嗦个不停的手臂:“没事。”

 他还能活段时间,至少活到狼崽子把这部戏拍完……至少也得等应时肆稳稳当当满二十岁。

 应时肆脸色煞白,根本拿不住那个手机,被祁纠轻轻碰一下,就跟着砸在地上。

 “摸不着我喘气了?”祁纠笑了笑,闭上眼睛,把狼崽子拢到胸前,“没事,喘着呢。”

 祁纠在他背后轻拍,力道和缓,一下接一下:“收收惊,还没那么严重……”

 应时肆的喉咙艰难动了动。

 他一点点恢复知觉,贴着祁纠的胸口细听,听见心跳和呼吸声。

 祁纠轻声问:“粥热好了没有?还热了什么?”

 应时肆脑子里一团乱,被他引着,结结巴巴小声说:“好了……包子。”

 应时肆还热了几个包子,热了两碗粥,他本来不喜欢喝粥,但先生要喝,他当然要一起喝。

 应时肆高高兴兴,端着粥和包子出来,就看见祁纠仰头靠在沙发里,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是吓你的。”祁纠笑了,一本正经,“这不是提前帮你走走戏?”

 应时肆愣住,倏地抬起头。

 他像是陡然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跟着活了,拽着祁纠的袖子,结结巴巴:“吓……吓我的?”

 祁纠看见应时肆藏在沙发缝里的剧本了,轻敲了两下:“是不是讲的这个?”

 剧本讲得就是主角少年时经历的死别——主角少年时被狼群养大,在一场山崩里,收养主角的头狼护着他,被砸断了脊椎骨,死在了他面前。

 在他们的信仰里,狼死后会托生成人,少年主角不停奔走,不肯放过地扯住每一个人,找他熟悉的那双眼睛。

 这么找着找着,一不小心就长大了。

 ……这可不是祁纠钻空子,故意要给狼崽子暗示,原剧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应时肆也看了剧本,他坐在地毯上,这时候才觉出两条腿压麻了,乱成浆糊的脑子一点点恢复清醒。

 “沉浸式教学。”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走台步不也这么教的你?”

 祁纠轻声笑了笑:“别哭,剧本上可没哭。”

 应时肆发着抖,用力攥着袖子,手忙脚乱地擦眼泪,把眼眶擦得通红:“没哭,我没哭,没有……”

 祁纠说的都有道理,应时肆一句也反驳不出来,他后怕又庆幸,想怀疑又不敢。

 应时肆不敢怀疑祁纠,他无条件信祁纠说的,哪怕那种强烈的后怕差一点就把他撕了:“先生……想我接这个,是不是?”

 “嗯。”祁纠哄他,“接吧,我喜欢小白狼。”

 剧本里的主角,小时候捡了人家不要的羊羔皮袄,披在身上跟着狼群满山跑,手脚并用跑得极快,谁都以为是头小白狼。

 应时肆:“……”


他不太哭得出来了,抹了两把脸,吸吸鼻子:“先生,吃饭。”

 幸好这一段是电脑cg,不用人演。

 应时肆俯身去抱祁纠,他不敢贸然用力……祁纠身上的热度烫人,靠在抱枕上,摸不出一点力气,身上全是软的。

 祁纠烧得呼吸吃力,衣领半掩着的脸潮红,偏偏眼睛里还带了点笑,柔和清明。

 应时肆抬头看他,眼眶叫涩烫硬硬硌着,胸口难受得要命。

 “我先不吃。”祁纠说,“嫌烫。”

 应时肆又没法反驳他……粥这种东西,热好了就是凉得很慢。

 应时肆轻声说:“先生,我喂你吃。”

 应时肆把粥端过来,舀起一勺吹到不烫,自己试了试,喂给祁纠。

 祁纠被狼崽子缠得无奈,到这会儿才轻声说:“听话。”

 应时肆的手跟着哆嗦了下。

 “我没力气……”祁纠说,“歇一会儿,你先吃,吃包子。”

 包子本来就是给狼崽子买的,祁纠算着他今天回来,提前买了放冰箱里,准备给他垫肚子。

 应时肆听话,把那一勺粥放回去,拿了包子过来啃。

 包子是排骨馅,馅大皮薄热气腾腾,香味飘散,勾着人肚子里的馋虫往外冒。

 一个包子下肚,应时肆是真觉出饿,又不知不觉吃了两个,抬头迎上祁纠的视线,耳朵就跟着通红。

 “对了。”祁纠笑了笑,“就这么吃。”

 应时肆蜷在沙发边上,填饱了肚子,扯了两张纸巾,把手和嘴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想说话,发现祁纠靠在抱枕里,头颈微垂,像是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这次的脸色还好……只是因为发烧有些潮红,没有之前那么苍白得叫人心惊,呼吸也还算平缓。

 祁纠的手垂在身旁,下面还压着那份剧本。

 应时肆拢着祁纠的手指,小心翼翼使力气,想把它抽|出来读熟。

 他已经尽力把动作放轻,可还是才一动,祁纠就醒了。

 应时肆摸了摸他的脸:“先生。”

 “嗯。”祁纠温声答应,“醒着,养神。”

 狼崽子刚才被他吓着了,到现在还有点失魂落魄,做什么都愣愣的,盯着祁纠的视线都发直。

 祁纠决定治一治:“我的小白狼……”

 应时肆:“……”

 在车里,应时肆决定给他去拿。

 应时肆撑了下沙发,正要爬起来,那只手就被祁纠覆住。

 祁纠是真烧得没力气……把手挪过来这个动作,已经让他的呼吸急促了不少,掌心的滚热渗过应时肆的手背。

 要不是祁纠刚从医院回了这样保持观察,应时肆恨不得现在就背他去医院。

 应时肆把脸在那只手上贴了贴,轻声说:“在车里,先生,我这就……”

 祁纠问:“我的小白狼呢?”

 应时肆愣住。

 他吃力地、一点一点转着脑子,慢慢弄明白祁纠的意思。

 应时肆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剧本写到最难受的地方,反而是不准演员哭的。

 因为这时候就是哭不出来,滚烫酸涩幸福痛楚……胸口被塞得满满当当,眼眶涨得生疼,视线却完全清晰。

 他看着站在祁纠眼睛里的自己。

 “……这儿。”应时肆的声音小到不行,“先生,抱抱我。”

 他想爬上沙发,想一点一点拱进祁纠怀里,想贴着祁纠的胸口,把脸藏进祁纠颈窝。

 他想扶着祁纠的胳膊,他会把它很轻、很小心地放在自己背后,在滚烫的怀抱里蜷成一小团。

 应时肆仰起头,迎上祁纠的眼睛。

 祁纠在等着:“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