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51 章 再亲一会儿

 人鱼心虚,立刻伸手按住尾巴,抓紧时间用力抹了好几下,试图按平不小心揪翘起来那几块鳞片。

 祁纠只要不被他干扰,敏锐得和常人无异,有时国王甚至忘了他几乎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被这个人类察觉。

 正在检查小鱼崽身上有没有伤的那只手,因为人鱼的不打自招,准确地落在那几块鳞片上,抚了抚:“疼不疼?”

 国王茫然地摇头,想起祁纠未必能看见,又实在不想说话,就仰起头,轻轻咬祁纠的喉咙。

 不疼……硬要说的话,就这么一点疼。

 像一条学会了怎么“慢慢喝汤”、“轻轻咬人”的人鱼,小心地用毕生最轻的力道,咬上人类喉咙,含着那一小块不松口的感受。

 人鱼锋利的尖牙,在人类脆弱到极点的皮肤上,连红印都留不下,只有一点点喉咙里呼出的、带有海水气息的冰冷潮气。

 年轻的人鱼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仰头看着祁纠,看着毫不警惕、全不设防的人类,慢慢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是要咬祁纠。

 他是没懂这种冲动,他不是要咬祁纠,他是想亲亲他的人类。

 这片皮肤下是鲜活的生命气息,离得越近越明确,越让一条人鱼清醒地知道……自己说了谎。

 人鱼才是骗子,被人鱼囚禁的人类,因为实在太诚实、太正直、太相信他,完全被他骗过了。

 人鱼不会殉葬,人鱼会用一辈子殉丢了的家。

 国王用力闭紧眼睛,他收起尖牙,改成用嘴唇去轻轻碰那一处皮肤,碰人类温暖的脖颈……他在祁纠怀里翻了个身。

 完全不顾折叠床咯吱咯吱抗议,人鱼抬起手臂,抱紧祁纠的肩膀。

 他的人类可能是稍微怔了下,但并没把一条凶残的人鱼扔到地上,或者抛回海里。

 他的人类只是抬手,回应地揽牢他发着抖的脊背,屈膝让他离得更近,单手在他背后安抚。

 国王感激那只手,在它慢慢脱力滑下来的时候,就用尾巴卷紧不放,更多鳞片争先恐后变得柔软,想请那只手也多摸摸它们。

 一条毫无经验、年轻过头的人鱼,胡乱亲着他的人类,亲微弱跳动的脖颈,亲下颌清瘦过分的轮廓,亲人类总是抿着的唇,强迫它们稍微分开一点。

 国王趁祁纠无法发现,借着这样的掩饰,把咬破舌尖的一点点血送进去,又去亲他的人类渗出来的冷汗和无知无觉的眼睛,大颗眼泪涌出来。

 他的人类睁着眼睛,在几分钟后慢慢恢复意识,视线落点仍然涣散,却已经恢复清明。

 琥珀色的眼睛对他笑了笑,揽了揽凶残的小鱼崽子:“亲吧,闹钟还没响。”

 闹钟还没响,这个晚上还没过完,还有很多个一百秒。

 国王不凶了,小心地抱着他,一下一下轻轻亲他淡白的嘴唇:

“很难受?”

 “一点点难受。”祁纠说,“小问题。”

 祁纠的脸色很苍白,神色却仍旧平静,好像这个回答的确是真的……只是这种苍白实在不容忽略,衬得那些睫毛深极了,琥珀色的宝石比平时更好看。

 国王忍着天性里的不舍得,不去看这个房间里最漂亮的宝石。

 国王亲他的眼睛,在睫毛上磨蹭,强迫自己的人类闭眼休息:“我亲我的,你睡你的。”

 他的人类闭着眼睛,轻声笑出来,仿佛这是什么很好笑的话。

 恼羞成怒的小鱼崽拍尾巴:“不准笑,不准笑。”

 “不笑。”祁纠哄他,“再亲一会儿。”

 国王其实一点也不会亲,被人类抱进怀里,摸一摸脖颈脊背,整条鱼就软了,闷闷不乐哼哼唧唧:“你咬我一口。”

 祁纠不咬他,借力撑起手臂,稍稍翻了个身,把一条很没安全感的小鱼崽藏进身体和墙壁间。

 这次国王舒服了,蜷着尾巴缠住他,伸手抱紧祁纠的肩膀,闭着眼睛,乖乖顺着按在颈后的力道仰头。

 人类在这件事上……简直可恨地擅长。

 国王保持尊严,又不想被发现咬破了舌头,努力闭紧了一会儿嘴,就忍不住因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分开。

 ……然后立刻失去主动权,被仔细检查了那个伤口。

 祁纠像是有很神秘的力量,又或者这种神秘力量源于亲吻,那个伤口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愈合得不剩半点痕迹了。

 国王实在忍不住,伸手抱紧他的人类,把祁纠往自己身上托了托,代替祁纠支撑身体的那只手。

 国王心甘情愿地被困住,意识乱飘得像是吃了个毒水母……一会儿在想很多年以后,他们能不能手拉手幸福地老死在海滩上,一会儿在想假如这就是最后一秒,是不是以后他做什么,祁纠也不会知道。

 这些念头让他一霎高兴、一刹痛苦,混合着那种轻飘飘的恍惚快乐,快要超过一条人鱼能承受的极限。

 超过了……大概也不会怎么样。

 国王抱紧他的家,气息奄奄,软伏在祁纠怀里,仰着头一动不动。

 也不会怎么样,就像如果有天失去祁纠——这也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但也不会怎么样。

 他就好好做国王、好好护理尾巴、继续冲大星舰龇牙,打跑所有人类,把被掳走的族人都要回来。

 总有一天不打仗了吧。

 国王想,总有这么一天,他不用靠黑石头电影过活,也不用抱着祁纠留下的衬衫睡觉。

 到那个时候,他就去找祁纠,要吃大餐,吃红螃蟹、甜糖水和渔夫海鲜炖汤,要棕榈叶折的小礼物,机械零件做的小人鱼。

 这也是不错的日子,国王想,这艘沉船那个底舱不错,他睡那,不会弄坏祁纠的床。

 /

 下一次战斗在一天后来临,这次不是试探性进攻,是正式交战。

 人类的星舰其实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战斗力——主要原因,大概还是总指挥没能找到关闭自毁程序的办法。

 这样的结果,严重影响了指挥的及时性和有效性,战况由原本预估的胜率对半,变成了人鱼占优势的一边倒。

 系统去打探情报回来,战况的确喜人,但又有点可惜:“要是能找到办法多好,咱们也关了它。”

 “它被设计出来,应该就不考虑关闭。”祁纠回了缓冲区,和系统开碰头会,顺便出了张红桃a,“怎么样,东西能不能买到?”

 “能,就是挺贵,这东西现在都快绝版了。”系统翻出几个辉光管给他,“你要这个干什么?还不如弄几个led……”

 祁纠托他买辉光管,其实就是会让气体发出瑰丽的耀眼光芒,能显示0到9数字的亮晶晶玻璃管子。

 系统自己念完这个设定,也觉得这话问得多余:“……”

 因为人鱼最无法抗拒瑰丽光芒,和亮晶晶的玻璃管子。

 祁纠托系统买的这一款,是有个科技树点歪了的钢铁星系生产的。个头不小,耐用且寿命长,赠送了蓄电池,据说能亮一百年。


 这个世界也有辉光管,星舰里的少部分计时器也在用,所以“意外在沉船里发现神秘巨大辉光管”这种解释,硬说也能说得过去。

 系统藏起又打输了的扑克牌,跟着祁纠一起离开缓冲区,看着他准备材料:“你要做个计时器?”

 祁纠点了点头,摸到一把小锯子,就顺手抄起来,把桌面锯掉一半:“解一解闷。”

 ——想也知道,显然不是祁纠自己在隔水舱里待得太无聊,要做手工解闷。

 国王给他弄得这个海底宫殿,面积实在相当大,上下两层,每层都有近百平米,十几个还没装修的空房间。

 祁纠在附近绕了绕,系统忍不住完整走了一圈,差点被困在未知的神秘地图里,找不着回来的路。

 “给国王解闷?”系统也被那种相当瑰丽的红光吸引,过去仔细看了看,“还别说……是挺漂亮。”

 尤其是黑漆漆的背景下,放电的辉光像是在燃烧,又像永远不会冷却的岩浆,永远红亮着灼烧,永远不停跳动。

 是人鱼抗拒不了的那种漂亮,看见这东西的人鱼,甚至能挪不开眼睛地一直看一天。

 诡计多端的人类,顺便把亮晶晶的宝石镶上去,又用好看的珍珠做了个底座。

 系统:“……”

 现在别说是人鱼,它都有点不太能抗拒了。

 遥远的轰鸣声透过封闭金属板,让他们所在的房间也轻微震动。

 “你家小鱼崽吃了第三艘船了。”系统帮祁纠转播,“还没吃出物资船,看起来不太高兴,于是抡起……”

 “……抡起大王乌贼。”系统说,“大王乌贼吐了指挥舰一船,现在指挥舰变黑了。”

 祁纠靠在椅子里,轻轻笑了一声。

 系统帮他找国王临走前洗干净的毛巾,塞他手里,方便他擦汗:“指挥中断了,应该是被攻击干扰了精神力。”

 讲实话,看国王这么率领人鱼打架,实在很难联想起……今早临走前,一只小鱼崽子躲在浴室,抓着香皂吭哧吭哧搓毛巾。

 国王把毛巾都洗得又白又干净,学着人类的样子,一本正经挂起来晾好,等着被祁纠表扬。

 可惜他们那时候能量实在不够。

 祁纠甚至考虑弄个头悬梁锥刺股的临时清醒buff,但这具身体连这个也承受不了,睁了睁眼,就又把祁纠弹出去了。

 小鱼崽也不难过,抱着祁纠的手,放在自己尾巴上摸了摸:“我去给你打猎。”

 小鱼崽国王趴在床边,亲了亲那双眼睛,慢慢晃着尾巴,小声感谢它们肯睁开,又轻轻咬了咬祁纠的手指。

 那些手指依旧很放松地蜷着,没有反应,这也很好,说明祁纠睡得很沉。

 人类多睡一点觉,就是会对身体好的。

 战事在即,国王必须离开了。

 从家里出门的人鱼,就已经不再像是刚才那样的一条小鱼崽。

 安宁快乐、满足到极点,仿佛只要每天这么碰一碰亲一亲,就能什么也不想地过一辈子。

 ……

 海面上的战斗极为剧烈,炮火连天,不停有星舰拉响尖锐的警报。

 这一切嘈杂经过海水过滤,来到海底的沉船时,就已经微乎其微。

 祁纠做他的计时器。

 这东西完全不费脑子,原理比修无线电简单太多,难度差不多相当于剥螃蟹。

 系统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这边差不多快要做完,就又回去看了看战况。

 大王乌贼的攻击很平等,正在把战场搅得一团乱。

 ……因为被甩得头晕目眩到处吐墨,人类和人鱼都一身黑漆漆,也都受到了同等程度的影响。

 但影响的效果不同——人类受到精神力的震慑,注定要被削弱,严重的甚至可能会短暂无法集中意识。

 对人类来说,无法集中意识,意味着无法思考。

 人鱼就不一样了,人鱼本来也不思考。

 因为这种影响,人鱼彻底释放本能,忘了在各自的配偶面前保持风度,把星舰当抹香鲸追着咬。

 此消彼长

,还没到天黑,这场战斗就仓促结束。

 人类政权的战线回退收缩,留下了再飞不起来的五艘星舰、十余架飞机、俘虏若干。

 国王检查了战场,确认了不再有什么遗漏隐患,把剩下的任务交给作战参谋,一头扎向深海。

 扎进深海、游到沉船边上,只需要十分钟。

 国王修正了这个想法——这已经不是沉船了,这是他们的巢,是他和祁纠住的家。

 扎进深海回家,只需要十分钟。

 但停在门口,徘徊紧张……要的时间就长。

 国王扶着那个厚重的隔水闸,心里只剩祁纠的手,他在心里祈祷,回家的时候,那只手至少要动一动。

 动一动,他就知道祁纠醒来过。

 这种恐惧原本被控制得很好,极少会吞没理智,但使用大王乌贼作为武器……就难免有些代价。

 代价是值得的,这种武器的攻击力度刚好。

 人鱼不需要死了的人类,需要活着的俘虏,这样就能换回族人。

 最有经验的老人鱼,已经要求人类展开谈判,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

 国王双手撑着门,第一次在海里呛水,翻天覆地咳了半天,吃力按紧胸口乱跳的心脏。

 他对祁纠说了谎,他还是怕死。

 一想到祁纠可能会醒不过来,这种在人鱼的概念中,只有死亡可堪比较的绝望和恐惧……就汹涌到灭顶。

 “怪大王乌贼。”国王低声说,“不怪我,怪乌贼。”

 他不是故意骗祁纠的,他平时没这么害怕……平时能控制得很好。

 他可以留下或许醒不过来的祁纠,去打一场不知胜负的仗,可以完全不受影响地率领族人战斗。

 这种被控制得很好的情绪,在家门前爆发,让一条人鱼忘了该怎么游泳。

 ……但也没关系。

 因为“家”这种东西,是会有人开门的。

 回来晚了,就是会有人开门,有暖光从里面溢出来。

 国王愣怔着浮在水里,被最熟悉的手抱进来,海水迅速被等离子膜隔住,他像是被抱过一层水帘。

 打架打得脏兮兮,头发烧焦了一点、身上擦破了好些块,尾巴上还有洗不干净的墨汁的小鱼崽子,下意识往后挪。

 “我忘了。”国王立刻恢复沉稳,把还有两个血窟窿的手藏在背后,“我得先去洗一洗。”

 他盯着他的人类,根本挪不开眼睛。

 发现祁纠现在还好好的、意识到那些担忧实在太过的喜悦,加上仍未褪尽的余悸,混合成仿佛踏空的失重恍惚。

 国王踉跄了下,想要退回海里去,还没等出门,就被他的人类抱回来,摸了摸头发。

 一条小鱼崽子,还没等乱跑跑丢,就被他的家捉回去,不准跑了。

 小鱼崽子扑进祁纠怀里,委屈到张着嘴说不出话,胸口起伏,用力拍尾巴。

 因为完全不想说早上的事,也完全不想说这场仗,国王凶狠地找了一大圈,勉强找到难受的理由:“这个门为什么有开关……”

 他从没用过开关,从来都是硬掰开的。

 掰坏了不防水怎么办。

 进水了,找不着祁纠怎么办。

 拎着大王乌贼抡军舰的小鱼崽子,死死攥着祁纠的衬衫不松手,胸口疼得快碎了。

 “找得到,我不走。”祁纠抱起他,轻声回答,“回家吧。”

 “今晚早睡,多吃东西,就有力气。”

 祁纠柔声哄他:“明天早上就醒,我们活一整天。”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