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没亲够


 一钩淡月天如水。

 祁纠确实冷,寒意从骨头里往外蔓延,就算知道是毒惑人,还是轻易就能把人冻醒。

 被冻醒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干的废太子殿下,索性教起了还抱着圣旨的郁小公公……那烈酒究竟是怎么喝的。

 郁云凉尚在犹豫,慢慢游回岸边,取回那一壶烈酒:“殿下……”

 这酒确实太烈,入喉像刀割,吞下去一线火辣。

 他怕祁纠喝了心脉受不住。

 祁纠本来也没打算往肚子里灌,他没什么喝大酒的习惯,叫他小酌还行,大醉酩酊就过了:“我不喝。”

 喝醉了不是什么好事,既难受又容易丢命。在祁纠过去待的地方,喝醉了倒进雪窖冰天,叫皑皑白雪埋了,天不应地不灵,是真会死人的。

 酒这东西,浅斟几杯最好,拿来暖暖身、应应景,用不着更多更烈。

 郁云凉怀里仍抱着酒壶,听见这话就松了口气,正要往自己嘴里倒,就被探过来的手拦住。

 “急什么。”祁纠的手指覆住他的手背,勾了下酒壶,“过来。”

 郁云凉握住那只比冰更冷的手,贴在脸上,顺从地带着烈酒游过去,紧紧抱住祁纠。

 他看着这样的祁纠,心里着急又安稳、难受又暖和,这样复杂的情绪全充斥在胸口:“殿下。”

 着急难受是自然的,这毒磨人,祁纠身上不舒服,他怎么可能好受。

 可偏偏又安稳、暖和,是因为祁纠的眼睛清明……低头看着他时,眼里就微微有些笑,随手摩挲他的颈后脊背。

 郁云凉被他这样摸一摸、揉一揉,心里就不由自主跟着安宁,恨不得日子全这样过下去才好。

 他仰头看着祁纠,眼睛眨都不眨,怎么看都看不够,只想叫淡下来的月色更亮些。

 祁纠斜靠在药枕里,眼里那一点笑影叫琥珀光衬着,暖得远胜过日色……哪怕脸庞苍白得如同霜雪,气色也仿佛一时没那么差了。

 祁纠点点他手背,伸手同他要酒。

 郁云凉回过神,立刻抱起酒壶,稍微倾倒出来一些,汇进祁纠掌心。

 烈酒不浊,澄清的酒浆透得像是水,酒劲却十足,火辣辣灼在手上。

 祁纠晃了晃,手腕上半真半假使了个巧劲作势,看见长记性的郁小公公本能闭紧眼睛,就忍不住笑得咳嗽。

 郁云凉等了半天,没被烈酒泼脸,耳朵反倒更红热:“……殿下。”

 祁纠靠在药枕里头笑,摆了摆手,叫那些酒水往手上淋了,边咳边轻声说:“来。”

 郁云凉本来也想过去,他游回祁纠怀里,抱着祁纠仔细顺抚胸口背后,正专心致志时,耳后就是一凉。

 点水的一凉,灼烧的烫意叫风点了,跟着蔓延开。

 郁云凉险些在水里踩空,他叫这点烫意灼得一路红进衣领,下意识抬头想叫殿下……祁纠还在慢慢用酒描他。

 祁纠的手很凉,凉得叫人心惊,这是毒在发作——可这人仍是半躺半靠、颇慵倦舒坦地靠在药枕里,看不出叫毒困

 扰的架势。()?()

 郁云凉从没见过……他见过最像的架势,是千金难买的画师坐堂,正襟危坐着运笔描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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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纠不正襟也不危坐,这人很少会有那么严肃的时候,多半都坐没坐相地靠在什么地方。()?()

 ……但除开这一点,祁纠半躺半坐地靠在药枕里,单手揽着他,架势的确像郁云凉曾见过的那些画师。()?()

 也不调笑、也不轻佻,相当认真地琢磨着,用烈酒慢慢描一个郁小公公。

 郁云凉牢牢抿着唇,他怕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连呼吸也屏住,抬手握住祁纠的袖子。

 “喘气。”祁纠揽着他的手,仍在他背上慢悠悠轻拍,“松劲儿,狼崽子,这地方没人。”

 宫里那些人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每次都盼着他干脆自己叫这毒折腾没命,这七天只会一个比一个消

停。

 等七天后……这院子周围的机关陷阱,郁云凉也就差不多照着他画的图做完了。

 这种机关术的金手指最好安排,系统相当喜欢干这个,暗中给郁云凉做的那些机关加了不少阴损招数,锦衣卫加东厂跑过来攻城都未必有什么成效。

 加上院子后身傍山,山下有泉眼,曲径通幽,沿着系统摸出来的、从没人走过的蜿蜒小路,甚至能一路出京城。

 这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眼下没人打搅,以后也没人打搅得了。

 ……

 郁云凉叫这酒烫得发懵。

 他还记得听祁纠的话,祁纠叫他松劲就松劲,叫他喘气就喘气,眼睛里难受得有些茫然:“殿下……”

 “别慌。”祁纠温声哄他,“给你拔拔寒气。”

 要拔寒气不能光涂酒,可这地方也实在没条件艾灸拔火罐。

 祁纠有点遗憾,将一只软绵绵的狼崽子往怀里捞了:“闭眼。”

 郁云凉懵懵懂懂闭上眼睛,察觉到耳廓温凉触感,从未有过的感受从后脊炸开。

 祁纠过去是没干过这个,但看系统抄回来的笔记,领悟领悟融会贯通,差不多也就懂了。

 他还没什么学不会的东西,这也不难,他在狼崽子的耳朵尖上慢慢尝这一小片烈酒,这么点酒醉不了人,连舒筋活血的量都到不了。

 郁云凉喘得更急,身体都蜷起来,伏在他怀里不会动,只知道低声重复:“……殿下。”

 祁纠在喉咙里轻应了一声,尝净了那一点呛人的烈酒,收拢手臂,向后靠回药枕。

 他身上的力气就这么多,一手在郁云凉背后轻拍,微低了头,亲了亲狼崽子紧闭着的眼睛:“怕不怕?”

 郁云凉呼吸散乱,胸口起伏不定,茫然着点头点到一半,就立刻又摇头,把他抱得更紧。

 祁纠就笑了笑,闭上眼睛,摸摸他的脑袋。

 郁云凉知道,祁纠被这毒牵扯,其实很容易疲倦,只是平时很少能真看出来——除非去仔细看那双眼睛。

 仔细看那双眼睛,全神贯注分辨,才能从里面察觉出一点懒洋洋的从容倦色。

 所以祁纠总是闭着眼睛,这是种郁云

 凉模模糊糊能理解的习惯……假如有座山的山神受了伤、中了毒,

 实在懒得动弹,

 就会把眼睛闭上。

 这是种天性里的萧疏旷远,

 假如没有人叫他愿意搭理,

 而他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力气,那么这双眼睛就会一直懒洋洋闭着。

 或许有天伤就好了,那么起身拍拍灰走人。或许好不了,那么就这么一直睡着,再不睁开。

 这种念头在郁云凉心底盘桓,他忍不住把祁纠抱得更紧,格外小心地拙涩模仿,凑上去轻轻亲那双眼睛。

 小狼崽子热得烫人,笨拙地在那双阖着的眼睛上触碰徘徊,掀起一点难以忽略的痒意。

 祁纠忍不住睁开眼睛,将人拢了脖颈,额头贴上额头。

 他坐没坐相往后靠着,看了一会儿郁云凉,琥珀色的眼睛里微微笑了,低声问:“没亲够?”

 郁小公公:“……”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