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30 章 今天是我生辰

 祁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察觉到他动,就低头看过来:“这就睡饱了?”

 郁云凉耳廓红了红,实话实说:“……睡饿了。”

 祁纠被逗得咳嗽,照着小公公脑袋上乱揉一通,把人放开:“去弄饭吧,我也饿了。”

 这些天下来,他几乎就没提过饿,能喝下去一整碗甜汤都是好的。郁云凉听见这句,眼睛都亮了亮:“殿下想吃什么?”

 “都行。”祁纠不挑,“对了……江顺家有酒没有?”

 郁小督公的脸上还是热的,抿了嘴角,跪起来抱祁纠:“有,殿下要喝?”

 “我喝

不了,弄点黄酒,给你炖鸡用。”祁纠被他揽着坐起来,“再烫一壶,加几片姜,给你尝尝。”

 他刚跟系统开完碰头会,整理了个养生指南,争取能陪郁小公公多几年,指南上说不能喝酒。

 指南还说得多吃饭,祁纠早就看见郁云凉拎回来的鸡了。

 郁云凉忍不住笑,帮祁纠整理身后软枕,低声说:“殿下馋了。”

 祁纠撑着胳膊,等他总算整理好了那些软枕,就松了力气斜靠进去:“不给吃?”

 “给。”郁云凉说,“殿下多馋些,再想想吃什么……我都去弄。”

 他只盼着祁纠能多说些想吃的,人要吃饭才有力气,然后病才会好。

 郁云凉今早去医馆时,又问过一次老大夫,仍然没得到什么好消息……但他信祁纠。

 祁纠说能陪他六七年,八年也说不定,他就信。

 他也继续活八年。

 郁云凉并不在这件事上多说,确认了祁纠已经躺得足够舒服、既不冷也不热,就又去翻江顺的藏宝阁,抱回一堆书来给祁纠解闷。

 热茶备好了、热甜汤也在小炉子上温着,药还得多熬一会儿。

 郁云凉今天不想让祁纠早喝药——这人一旦喝了药,什么都吃不下,连甜汤也吐。

 今天要让祁纠多吃些饭,郁云凉记下祁纠的吩咐,打算一会儿去偷江顺酒窖里最好的黄酒。

 小泥炉被郁云凉搬到榻边,拢着个防火的金丝罩子,上面还有暖手的汤婆子,祁纠一伸手就能拿到。

 郁云凉把这些都做完,反复确认过没有任何遗漏,才暂时离开祁纠,跑去院子里,支起灶生火做饭。

 ……

 郁云凉从不知道,世上原来有这么好的日子。

 这一世,他已经活过十七年,上辈子也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几年……加在一起,不算短了。

 他也做过督公、做过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看着不知多少人匍匐脚下,要什么都易如反掌——根本不像是现在,想弄点黄酒,还得费力气去江顺那偷。

 可那种日子仍像是在地狱,像是在不见五指的漆黑冰窖。

 现在就不一样。郁云凉做一会儿饭、生一会儿火,就忍不住跑去窗户边上。

 那扇窗户里的光既亮且暖。

 郁云凉看上一阵,就忍不住踮脚,悄悄推开一点小缝,探进头看祁纠。

 祁纠靠在榻上看书,对这种动物园似的探望倒也适应良好,听见动静就头也不抬,随手摸个什么射过去。

 ……炖一锅鸡汤的工夫,郁云凉已经被三片柳叶揉成的小球、两团干净纱布砸了脑门。

 这些东西并未灌注内力,是祁纠纯用手腕作巧劲甩出去的,碰到郁云凉之前就已经卸力,砸上去一点都不疼。

 郁云凉第五次缩回脑袋,把窗户规规矩矩重新关好。

 他攥着柳叶和纱布,全小心装进那个半旧的布包,仔细揣在怀里,按了两下。

 少年宦官蹲在墙根底下,回想着祁纠的动作,自己琢磨着学了一会儿。

 很难,不是找不准方向,就是用不对力道。

 不要说是轻飘飘的柳叶纱布,就连小石头,也未必能射得这么得心应手。

 郁云凉学不会,也不生气,苍白的脸上罕有地泛着血色,又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半旧布包。

 钱快用完了。

 但里头新装的东西比钱更好。他把祁纠给他的东西都收起来——那个柳枝做的环,他还特地缝了个更小的布包。

 郁云凉一有时间,就要摸摸它们、仔细盘点检查一遍。

 他又一样一样数了一遍,把布包仔细裹好,正要起身继续去熬鸡汤,却忽然听见屋里的动静。

 ……不是寻常动静。

 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闷响。

 郁云凉心头陡沉,双手扳住窗沿发力,直接由窗子掠进去:“殿下?”

 祁纠撑着床沿,正试着站起来,听见动静就招手:“正好,扶我一把。”

 郁云凉扑过去,牢牢抱住他:“要什么?”

 祁纠什么也不要

,就是想下来活动活动。

 今晚这夜色挺不错、江顺这别有洞天的小宅子不错、没完没了从窗户缝飘进来的鸡汤香味,闻着也挺不错。

 没完没了推窗户、踮脚探头往里看,真像是个寻常人家十七岁少年郎的郁小公公……就更不错。

 这种时候,只能躺在榻上看书,就难免有些过分无聊了。

 祁纠被郁云凉抱着,闭眼缓过三秒的缓冲区,意识就又归位:“来,松手试试。”

 郁云凉仍愣愣的:“……什么?”

 祁纠靠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手——力道很轻,没半点特别的意味。

 少年宦官却像是瞬间烧起来,手忙脚乱地撤开胳膊。

 “……殿下身体弱。”郁小督公低着头,没什么底气地哑声解释,“我怕……殿下摔了。”

 祁纠知道,但他还是想自己走一走——毕竟几天之后就是春日大朝。

 不论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走得动,大朝是一定要去的。

 隐在暗处并非长久之计,真藏得久了,让皇帝顺势弄个废太子已死的诏书……他倒是无所谓,但真到那种地步,郁云凉只怕不得不回司礼监。

 为了不让郁小督公被抓回去,这个废太子还得继续当。

 祁纠终归还是得在朝堂上露个面,让还在破王府绝望刨土的锦衣卫们知道废太子还活着,再跟皇上要个新府邸。

 况且,祁纠还想去问候一下好人江顺。

 系统:“……”

 “别发省略号,省点能量。”祁纠在内线回它,“江顺忙不了几天了。”

 皇帝这些天都在宫里神神叨叨,非要江顺找能人异士、得道高僧。

 这事把江顺逼得焦头烂额,不然也不能浑然不觉地叫他们小公公偷了家,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但这也毕竟是一时的忙碌,能人异士、得道高僧,也总有找完的时候。

 迟早得有一天,江顺还是得面对和接受这个噩耗。

 “……”系统把省略号忍回去:“江顺会不会报复郁云凉?”

 郁云凉不在乎这个——至少过去的郁云凉不在乎。

 一把刀不会在乎被不被记恨、被不被清算,最坏的结果,断了也就断了。

 但现在就不一样,他们的小公公有了心,也就有了牵绊……倘若江顺被空空如也的藏宝库气疯,上天入地追查,查到了郁云凉头上,一定会不择手段报复。

 有了牵绊的郁云凉,行事难免会有顾忌、手段难免会有收敛。

 郁云凉会改掉很多习惯……会放弃做很多事。

 郁云凉做梦都想做祁纠一个人的君子。

 “多半是会。”祁纠不怀疑锦衣卫的缉盗本事,“江顺不会咽下这口气。”

 所以他打算趁着大朝,直接去找江顺,请江顺把藏宝库和宅子直接送给郁小公公。

 系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请?把刀架江顺脖子上??”

 祁纠不让郁云凉扶着,自己慢慢走了几步,扶着桌沿阖目调息:“也可以……但也有别的办法。”

 最好还是用别的办法,因为如果要拿刀,他就又要动真气内力,这毒就又难免发作一次。

 只要还有别的办法,祁纠不想再让郁云凉看这个。

 “回头再说,今晚有正事。”祁纠说,“今晚要吃饭。”

 他确认了自己能走,就招招手,被一个扑过来的小督公紧紧抱住。

 祁纠忍不住笑了,揉揉郁云凉的脑袋:“不用这么紧张。”

 “我的身体没差到这个地步。”他朝刚才那一小段路示意,“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郁云凉不跟他争,只是牢牢扶着他:“省些力气……留着吃饭。”

 郁云凉把祁纠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取出干净帕子,蘸着始终预备的温水叠好。

 祁纠哑然,借着他的支撑咳了两声,脸色白了白,就有强压下去的血气沿唇角溢出来。

 “不是坏事。”他解释,“我试着运功逼毒,有些效果。”

 他说什么郁云凉都信,

少年宦官认真点头,仔细将血拭净,隔了片刻又轻声问:“这样……就可能好,是不是?”

 祁纠被他扶着往外走:“是。”

 郁云凉攥紧那块帕子,点了点头:“……好。”

 他以后再也不怕血了。

 ……

 郁云凉把祁纠扶到院子里,扶去早就挑好的那棵树。

 郁云凉在这放了把躺椅——整个院子里就属这棵树下最好,抬头就是满天星斗、低头就是曲径通幽,想赏月想吹风,都很方便。

 躺椅里又铺了厚实的裘皮,郁云凉已经自己提前试了好几次,舒服得差一点就睡过去。

 祁纠在院子里吹了吹风,精神就好了不少,加上刚才运功逼毒的成效,摆了摆手不叫他扶,自己走过去。

 郁云凉紧跟着他,见祁纠舒舒服服靠进躺椅,才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他先给祁纠盛汤,最嫩的肉全在里头,细细撇干净了浮油,汤色也变得澄清,热腾腾香味扑鼻。

 祁纠在袖子里摸了摸,数出三枚铜钱,交给郁小督公:“够不够饭钱?”

 “够了,还有剩。”郁云凉把铜钱仔细收好,“明日殿下想吃什么?”

 祁纠今天吃了这一顿,不要说明日,少说三天都再吃不下什么。

 他不想叫郁云凉失望,端着那碗汤,拿汤匙慢慢搅着,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再弄只鸡……烤着吃?”

 系统喜欢吃烤鸡,可以帮忙暗中解决。

 多吃点肉,也能让他们小公公快些长个子、快点长大成人。

 郁云凉不带犹豫地点头:“好,我明早就去。”

 祁纠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宦官今晚的脸色没那么苍白,有了很淡的血色,被摸了脑袋,这血色就更明显。

 他很温顺地弯腰,等祁纠揉够了,才扶着祁纠的那只手在脸上贴了贴,跑去盛饭。

 郁云凉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鸡汤、一大碗饭,就蹲在祁纠的躺椅旁边,大口往嘴里吞进去。

 “慢点吃。”祁纠把自己碗里的肉也捡给他,“今晚这么高兴?”

 郁云凉点头,他看见了祁纠的动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郁云凉并不戳穿祁纠,只是埋头苦吃,把所有肉和米饭都咽下去。

 既然祁纠吃不下,他就努力吃、努力长个子,照顾祁纠。

 “殿下。”郁云凉忽然说,“今天是我的生辰。”

 祁纠放下汤匙,把系统从锅边拖回来:“今天是郁云凉生辰?”

 系统也挺诧异:“他没有生辰啊,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接生他的人也记不清了。”

 连郁云凉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但不要紧,反正也没人知道,郁云凉就决定是今天:“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就是生辰。”

 祁纠看了他一会儿,把那碗鸡汤暂时放下,招招手。

 郁云凉就立刻放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接过他手中那碗被喝了不少的汤。

 ——祁纠喝了好几勺汤,还吃了一块肉,一颗枸杞。

 这件事最值得高兴,要是明天能多吃一块肉,就更好了。

 “急什么。”祁纠说,“一辈子还长。”

 他揽住少年宦官,仔细端详了下,抬手解开郁云凉头上发髻,重新挽了个新的。

 说是二十及冠,其实也并没一定之规,不少贫苦人家急着要顶梁柱,十八、十九,也就当个完全的壮劳力顶上去用了。

 祁纠猜得到郁云凉的心思,相当仔细地帮郁云凉整理发冠,把自己的簪子摘了,给急着长大的少年督公换上去。

 他的手力道稳定,挽头发时几乎完全不痛,末了仔细收拢,手指抚过郁云凉的鬓角。

 郁云凉跪在他面前,仰起脸定定看他。

 “……十年。”郁云凉忽然说,“最少……十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强撑的气势,大概是想仗着刚定下来的生辰,占住这个便宜,许绝不会被反驳的愿。

 郁云凉捉住祁纠的手,他摸

了摸这只手,俯身把脸贴上去,胸腔发抖。

 “要是……再少的话。”少年督公低声说,“殿下,我要去九幽黄泉捉你。”

 “好。”祁纠说,“一言为定。”

 他答应得太痛快,郁云凉反倒有些不安,惊疑不定着抬头。

 “把鸡汤拿过,“帮我端着,我再喝两口。”

 愿望实现得太容易,郁云凉还有些恍惚,声音发轻:“……什么?”

 “十年啊。”祁纠叹了口气。

 这是个大工程,得多吃点饭,不然没力气。

 “鸡汤给我……再给我添块肉。”

 祁纠摸出一袋子铜钱——本来是准备留着,每天三枚慢慢哄郁云凉高兴的,现在也只好一股脑全塞过去。

 “小公公。”祁纠交饭费,“你可有得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