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今天是我生辰
一把刀不会在乎被不被记恨、被不被清算,最坏的结果,断了也就断了。
但现在就不一样,他们的小公公有了心,也就有了牵绊……倘若江顺被空空如也的藏宝库气疯,上天入地追查,查到了郁云凉头上,一定会不择手段报复。
有了牵绊的郁云凉,行事难免会有顾忌、手段难免会有收敛。
郁云凉会改掉很多习惯……会放弃做很多事。
郁云凉做梦都想做祁纠一个人的君子。
“多半是会。”祁纠不怀疑锦衣卫的缉盗本事,“江顺不会咽下这口气。”
所以他打算趁着大朝,直接去找江顺,请江顺把藏宝库和宅子直接送给郁小公公。
系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请?把刀架江顺脖子上??”
祁纠不让郁云凉扶着,自己慢慢走了几步,扶着桌沿阖目调息:“也可以……但也有别的办法。”
最好还是用别的办法,因为如果要拿刀,他就又要动真气内力,这毒就又难免发作一次。
只要还有别的办法,祁纠不想再让郁云凉看这个。
“回头再说,今晚有正事。”祁纠说,“今晚要吃饭。”
他确认了自己能走,就招招手,被一个扑过来的小督公紧紧抱住。
祁纠忍不住笑了,揉揉郁云凉的脑袋:“不用这么紧张。”
“我的身体没差到这个地步。”他朝刚才那一小段路示意,“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郁云凉不跟他争,只是牢牢扶着他:“省些力气……留着吃饭。”
郁云凉把祁纠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取出干净帕子,蘸着始终预备的温水叠好。
祁纠哑然,借着他的支撑咳了两声,脸色白了白,就有强压下去的血气沿唇角溢出来。
“不是坏事。”他解释,“我试着运功逼毒,有些效果。”
他说什么郁云凉都信,少年宦官认真点头,仔细将血拭净,隔了片刻又轻声问:“这样……就可能好,是不是?”
祁纠被他扶着往外走:“是。”
郁云凉攥紧那块帕子,点了点头:“……好。”
他以后再也不怕血了。
……
郁云凉把祁纠扶到院子里,扶去早就挑好的那棵树。
郁云凉在这放了把躺椅——整个院子里就属这棵树下最好,抬
头就是满天星斗、低头就是曲径通幽,想赏月想吹风,都很方便。
躺椅里又铺了厚实的裘皮,郁云凉已经自己提前试了好几次,舒服得差一点就睡过去。
祁纠在院子里吹了吹风,精神就好了不少,加上刚才运功逼毒的成效,摆了摆手不叫他扶,自己走过去。
郁云凉紧跟着他,见祁纠舒舒服服靠进躺椅,才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他先给祁纠盛汤,最嫩的肉全在里头,细细撇干净了浮油,汤色也变得澄清,热腾腾香味扑鼻。
祁纠在袖子里摸了摸,数出三枚铜钱,交给郁小督公:“够不够饭钱?”
“够了,还有剩。”郁云凉把铜钱仔细收好,“明日殿下想吃什么?”
祁纠今天吃了这一顿,不要说明日,少说三天都再吃不下什么。
他不想叫郁云凉失望,端着那碗汤,拿汤匙慢慢搅着,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再弄只鸡……烤着吃?”
系统喜欢吃烤鸡,可以帮忙暗中解决。
多吃点肉,也能让他们小公公快些长个子、快点长大成人。
郁云凉不带犹豫地点头:“好,我明早就去。”
祁纠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宦官今晚的脸色没那么苍白,有了很淡的血色,被摸了脑袋,这血色就更明显。
他很温顺地弯腰,等祁纠揉够了,才扶着祁纠的那只手在脸上贴了贴,跑去盛饭。
郁云凉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鸡汤、一大碗饭,就蹲在祁纠的躺椅旁边,大口往嘴里吞进去。
“慢点吃。”祁纠把自己碗里的肉也捡给他,“今晚这么高兴?”
郁云凉点头,他看见了祁纠的动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郁云凉并不戳穿祁纠,只是埋头苦吃,把所有肉和米饭都咽下去。
既然祁纠吃不下,他就努力吃、努力长个子,照顾祁纠。
“殿下。”郁云凉忽然说,“今天是我的生辰。”
祁纠放下汤匙,把系统从锅边拖回来:“今天是郁云凉生辰?”
系统也挺诧异:“他没有生辰啊,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接生他的人也记不清了。”
连郁云凉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但不要紧,反正也没人知道,郁云凉就决定是今天:“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就是生辰。”
祁纠看了他一会儿,把那碗鸡汤暂时放下,招招手。
郁云凉就立刻放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接过他手中那碗被喝了不少的汤。
——祁纠喝了好几勺汤,还吃了一块肉,一颗枸杞。
这件事最值得高兴,要是明天能多吃一块肉,就更好了。
“急什么。”祁纠说,“一辈子还长。”
他揽住少年宦官,仔细端详了下,抬手解开郁云凉头上发髻,重新挽了个新的。
说是二十及冠,其实也并没一定之规,不少贫苦人家急着要顶梁柱,十八、十九,也就当个完全的壮劳力顶上去用了。
祁纠猜得到郁云凉的心思,相当仔细地帮郁云凉整理发冠,把自己的簪子摘了,给急着长大的少年督公换上去。
他的手力道稳定,挽头发时几乎完全不痛,末了仔细收拢,手指抚过郁云凉的鬓角。
郁云凉跪在他面前,仰起脸定定看他。
“……十年。”郁云凉忽然说,“最少……十年。”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强撑的气势,大概是想仗着刚定下来的生辰,占住这个便宜,许绝不会被反驳的愿。
郁云凉捉住祁纠的手,他摸了摸这只手,俯身把脸贴上去,胸腔发抖。
“要是……再少的话。”少年督公低声说,“殿下,我要去九幽黄泉捉你。”
“好。”祁纠说,“一言为定。”
他答应得太痛快,郁云凉反倒有些不安,惊疑不定着抬头。
“把鸡汤拿过,“帮我端着,我再喝两口。”
愿望实现得太容易,郁云凉还有些恍惚,声音发轻:“……什么?”
“十年啊。”祁纠叹了口气。
这是个大工程,得多吃点饭,不然没力气。
“鸡汤给我……再给我添块肉。”
祁纠摸出一袋子铜钱——本来是准备留着,每天三枚慢慢哄郁云凉高兴的,现在也只好一股脑全塞过去。
“小公公。”祁纠交饭费,“你可有得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纯甜!!
两个人要回一个家,其实一点都不难。
可以是回府,可以是回宅子,实在没那么多充分条件了,幕天席地,裹条厚披风也足够。
郁云凉仔细给祁纠擦净了水,换上新买回来的衣服,把祁纠扶回榻上。
小公公每一处都极谨慎仔细,即使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也死死咬着牙关,手上一点都不抖。
他扶着祁纠的肩膀,让祁纠靠在榻上,把祁纠的衣领整理得极妥帖。
然后他又拿起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祁纠的头发。
郁云凉借着这些动作偷偷抱祁纠。
衣领被理得板板正正、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彻底再擦不出半点水分。
郁云凉实在再找不出什么能做的,才终于松开手,撑着暖榻慢慢后撤。
他已经尽量小心,靠在软枕里打瞌睡的人还是被惊扰,睁开眼睛。
郁云凉掉进那双眼睛里,忘记了怎么动。
“别乱跑。”祁纠抬手,照他背后轻轻一按,“歇会儿。”
郁云凉叫他一按,背后就跟着塌了,撑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身不由己地被祁纠扒拉进怀里。
两个人贴近了,屋子里又静,什么响动也躲不过。
祁纠摸了摸他的眼睛:“还是难受?”
才离了温泉片刻,这人的手就又凉下不出话。
“不怕。”祁纠摸他的眼皮,指腹抚过睫根,那是种几乎让郁云凉发抖的轻柔力道,“难受就哭。哭痛快了,往后就不做噩梦了。”
郁云凉呛咳着大口喘气。
他不想让眼泪把祁纠的手弄湿,可这由不得他,那只手像是把他眼睛里的水汽全勾出来。
明明回房之前就觉得哭够了,以后也没必要再这么丢人……可这只手只要摸一摸、揉一揉,捏捏他的脸颊,少年宦官就从骨头里开始疼。
“殿下。”郁云凉爬进他怀里,抱紧他的手臂,疼得脊背打颤,“殿下……”
“活着呢。”祁纠声音犯懒,半开玩笑应了一声。
他像是猜中郁云凉不敢说的念头,拢着那片冰冷僵硬的脊背:“别怕,我现在挺想活的。”
郁云凉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脊背绷起来,屏住呼吸。
祁纠就再把这话说得让他听清:“我挺想活的。”
祁纠说:“我争取,活五年……六年。”
“绝不甩手就走。”祁纠衡量,“六年半……算了,七年吧。”
祁纠一路往下数:“要不就八年?这个吉利。”
“咱们一块儿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活个长命百岁。”
他晃了晃怀里的少年宦官,低头笑着问:“行不行?”
郁小督公嘴唇煞白,手忙脚乱拿袖子抹干净了眼睛,使劲力气,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祁纠就笑出声,又躺回去,咳了两声:“那就这么定了……给我拿条帕子,还有温水。”
郁云凉滚下榻,一阵风似的跑去拿,又回来抱住祁纠。
祁纠刚被他扶稳,几口血就汹涌着呛出来。
“看着吓人,要不了命。”祁纠闭着眼,空出的手还摸索着郁云凉,往颈后拍了拍,“往后不用害怕……”
以这具身体里毒的烈性,气不御血是常事。
祁纠先前以内力压制,是饮鸩止渴的办法,面上看着越似常人,毒性就越往深里走,早晚渗进心窍。
要是……真奔着活个六七八年打算,就不能用这个办法。
他倒是可以试试,内力运转着走四肢百骸,每天走上几遍,日积月累把毒慢慢逼出来。
——就是这么一来,恐怕没法亲手教郁云凉练箭了。
郁小督公是真的很聪明,不用他怎么费力解释,立刻就能听懂:“殿下……我自己就能练。”
郁云凉跪在榻上,紧紧抱着祁纠,小心帮他拍着背。
他不再怕这些血了,等祁纠把血吐干净,就换了块干净的帕子,蘸着温水擦拭那些血迹。
把血全擦干净,郁云凉才又扶着祁纠靠回去。
“我自己就能练……我每天都练,把箭靶拔来,给殿下看。”
郁云凉的嗓子仍哑,咬字却没有平时的滞涩,一口气保证:“有我……殿下只要躺着,养病,吃饭。”
……那倒也不至于混吃等死到这个地步。
祁纠笑了笑,靠在软枕里招招手,怀里就多出一个郁小督公。
祁纠帮他再加上一条:“睡觉。”
郁云凉在他怀里滞了滞,看起来并不想睡觉、也不想在榻上睡觉,更不想在祁纠明明需要照顾、身边决不能离人的时候睡觉。
但祁纠不觉得这事要讨论,熬也没有郁云凉这个熬法,累极了就昏死过去、醒了就再忙。
这么下去,不是要成仙,就是要变鬼。
郁云凉还是该做个活生生的人。
“冷。”祁纠在他背上抚了抚,“小公公,借我暖和一会儿吧。”
郁小督公不自在得快要烧起来了,正好是个人形暖炉,比那个什么兔绒暖手炉好用太多。
……
郁云凉手脚都不会动,脑子也有些迟钝,盯着揉成一团的被子愣了半晌,才把它慢慢拽过来。
郁云凉想给祁纠盖上被子,发现没法只盖一个人,只好把自己也一并裹上。
“殿下。”郁云凉低声说,“我今晚……”
他这么折腾,话还未说完,祁纠的手就滑下来,摔在榻上。
郁云凉的声音顿了顿。
他屏着呼吸,抬手摸上祁纠的脸,爬近了去听祁纠的心跳呼吸……发觉都还算稳,才稍稍放心。
郁云凉抱着那只手,用脸在摔着的地方贴了贴。犹豫半晌,还是照原样,把这只手慢慢放回了自己背后。
他没敢偷着跑,依旧蜷在祁纠的怀里。
“我今晚炖鸡汤,再烧一锅饭。”郁云凉的声音更轻,“明日我去买《礼记》,劳烦殿下教我读。”
后天去买算筹和毛笔,纸也裁两刀回来,他写字很差,可能要叫祁纠头疼几日。
或许他可以先买字帖回来,照着用木棍在沙子上练,练得有些样子了,再请教祁纠。
郁云凉过去从没这么认真、这么心无旁骛地想这些……这是种相当奇异的感受。
他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脑子里正在想的事,和杀人八竿子打不着。
完全陌生的、从未体会过的安宁,让他还没想上多久,就被倦意拖着,一点一点坠进黑沉梦乡里。
郁云凉拽着祁纠的袖子,藏在祁纠怀里,心神昏沉放松。
他在祁纠这里,学到的每句话、每件事,果然都是对的。
噩梦不来找他了。
——
郁云凉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醒过来的时候,几乎像是死过一次、又活了一次。
这次是真的活过来。
身上重新有了力气,枯涸的血开始流。
在这种全新的感受里,郁云凉格外茫然地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