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18 章 这颗心脏就快要跳不动

 他无法替祁纠生病,没有资格替祁纠疼。

 叶白琅的手臂上分量变重,祁纠昏睡在他的怀里,叶白琅就把他抱紧。

 叶白琅又想去咬下唇的伤口,但祁纠在上面涂了苦瓜汁。

 叶白琅怕苦,所以就算很想再被祁纠用那天的办法警告,也只能乖乖忍住,不再去咬那片血肉模糊。

 锅里的水咕嘟作响,厨房的窗户很快布满水气,窗外的烟火变得模糊,只剩大片绚烂色块。

 叶白琅抱着祁纠慢慢放平,让祁纠躺在枕头上,一瘸一拐去给锅里加冷水。

 他们在今晚过年,叶白琅从祁纠的枕头底下找到红包,是给他的,里面装着一把形状奇怪的钥匙。

 叶白琅不知道这是什么钥匙,但还是找了根红绳,把它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

 他也想给祁纠包红包,可他想不出要送给祁纠什么。

 祁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好像已经相当适应现在的生活……在空调和沙发的严密包围里,醒过来哄他一会儿,再慢悠悠睡着。

 叶白琅按照祁纠教他的要领,加了三次冷水,看饺子浮起来三次,就捞出放进盘子里晾凉。

 叶白琅尝了一个,味道不好不坏。

 祁纠被香气勾着醒过来:“快,还有三秒饿死。”

 直到上一秒还盯着饺子发呆的叶白琅,立刻就被他逗笑了,回过神活过来。

 叶白琅拿过小碗,拨进去几个晾得刚好的饺子。

 三秒之内,叶白琅端着那个小碗,蹲在沙发边上,夹着饺子喂祁纠。

 祁纠今晚的胃口很好,蘸着调好的饺子醋,一口气吃了两个半。

 “香。”祁纠说,“好吃。”

 叶白琅吃了剩下半个,也觉得香,馅调得恰到好处,吃进肚子里就觉得满足。

 他忽然觉得饿,蹲在沙发旁边,把碗里剩下的饺子狼吞虎咽吃干净,还觉不够。

 祁纠向沙发里挪了挪,示意他坐上来:“锅里还有,自己去盛。”

 叶白琅就立刻去锅里盛。

 他抱着祁纠,让祁纠靠得足够舒服,边给祁纠讲外面的烟花是什么颜色,边大口吃着热腾腾的饺子。

 吃完饺子,又喝热汤。

 祁纠说原汤化原食,他听不懂,但知道是要喝饺子汤。

 “好了……差不多了。”祁纠数着筷子碰碗的次数,觉得够了就喊停,免得这狼崽子真把肚子撑破。

 祁纠挪了挪右手,摸摸叶白琅鼓起来的肚子:“下次再少吃两个。”

 叶白琅乖乖点头。

 他记住了,饺子要吃二十七个半,还有一碗汤。

 叶白琅把这件事也记牢,他记下祁纠教他的一切,然后件件照做:“哥哥,要不要下楼?”

 祁纠正琢磨这个量合不合适,闻言愣了下:“是不是还是吃撑了……想散步?”

 叶白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吃撑,他只是想带祁纠去玩雪,今天又下了雪。

 新闻上说,这可能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

 他低头看了看,觉得肚子的确有些鼓:“嗯。”

 “那就去。”祁纠笑了笑,“下回你自己掂量,有个数,别光听我的。”

 叶白琅这次不吭声,他从沙发里抱起祁纠,动作很轻很缓慢,几乎没有半点惊扰。

 他帮祁纠换衣服、坐上轮椅,那些冬衣已经明显宽大过头了,剩下的衣服尺码也都变得不对。

 他得尽快重新买一批,因为祁纠要帅。

 他也要配合祁纠帅,他们要找机会合张照,叶白琅打听过刺青,但还没挑出技术足够好的刺青师。

 “弯腰。”祁纠摸索两下,拿起围巾,给叶白琅围上,“怎么样……弄好了吗?”


 叶白琅扶着轮椅,仰头让他弄:“好了。”

 祁纠还觉得不太满意,调整了下围巾的形状,把狼崽子大半张脸遮进去。

 “别冻着。”祁纠挺珍惜自己的饲养成果,“难得你有点暖和。”

 叶白琅“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温度并没有变化,祁纠会觉得他暖和,是因为祁纠太冷了。

 叶白琅不和祁纠说这件事,他帮祁纠系好约束带,盖上一条足够厚实的蓄热绒毯,合上衣柜,推着祁纠下楼。

 叶白琅把路上遇到的所有东西讲给祁纠听。

 他握了一把雪,让祁纠去碰它们,用围巾拉着祁纠在花园里快步走,按照祁纠的要求堆三十个雪人……还在祁纠的指示下,坏心眼地吓了路过的无辜猫头鹰一大跳。

 叶白琅不知道雪是什么味道,先吃了颗薄荷糖作比较,趁祁纠一个没管住,又吞了一大口雪。

 “……”祁纠终于意识到,“不让叶白琅满地捡东西吃”的确是个有必要的课程:“好吃吗?”

 叶白琅把雪水咽下去,冰冷刺骨的雪水压下仿佛吞炭的炙烤,压下有关记忆与未来的恐惧。

 他短暂地不去想,等这些雪化了,他用什么去找祁纠的影子:“不好吃。”

 叶白琅哑声说:“……凉。”

 祁纠:“活该。”

 叶白琅:“……”

 祁纠没忍住乐了一声,趁狼崽子不注意,抓起团雪,塞进叶白琅的领口。

 叶白琅被冰得打了个哆嗦,愣怔抬头。

 借着雪夜和烟花的亮光,他看清祁纠在笑,于是意识到这也是“游戏”之一。

 于是叶白琅按照学会的方法,往轮椅里钻,去咬祁纠的鼻尖,去呵祁纠的痒。

 他看着笑得到处找氧气瓶的祁纠,眼里慢慢也染上真实的笑:“哥哥。”

 祁纠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忘了带氧气:“怎么了?”

 叶白琅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慢慢渡气给祁纠,解开轮椅的约束带。

 他把祁纠从轮椅里抱出来。

 叶白琅的呼吸很急促,不仅仅是由于运动剧烈,他给祁纠渡的气均匀缓慢,自己却喘得很急。

 那些气流全无章法,拂过祁纠的脸,把落下来的雪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祁纠现在身为鱼肉,觉得这狼崽子最近多半是牙痒痒,逮着机会就拿他磨牙:“……你还要兼任氧气罐?”

 “我不如氧气罐。”叶白琅慢吞吞哑声说,他不得不承认,“氧气罐的氧含量比我高。”

 高很多。

 他也不如一支镇痛药,让祁纠能短暂地放松下来,睡个好觉。

 ……但他也有比氧气罐和镇痛药强的地方。

 他能抱着祁纠。

 雪地很干净,这是今晚新下的雪,家家都在过年,没认出来乱跑。

 没什么人会选在除夕和新年出门。

 “哥哥。”叶白琅仔细扶住祁纠,他小心翼翼帮祁纠躺下,自己蜷在祁纠身旁,“明天出远门,我们去度假。”

 祁纠还没考虑过这个支线,有点惊讶:“去哪?”

 “有森林的山。”叶白琅说,“我去帮你喂狼。”

 祁纠:“……”

 他就说,当初他扔的那些个废纸团,还是给狼崽子造成了不那么合适的诱导。

 这件事叶白琅不提,祁纠找不到合适的切入口,也就一直压下来,隐在看似平静的日复一日之下。

 ——这样不是办法,祁纠当然清楚,但问题在于……没有合适的办法。

 没有任何一个处理方式,能足够稳妥、足够缜密。

 或许这个决定的确该交给叶白琅自己来做。

 “……行啊。”祁纠说。

 他没问叶白琅是怎么安排的行程,叶家的那一摊子怎么处理,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会不会又让本地势力闹得天下大乱。

 乱起来也未尝不是好事,新秩序的重新确立,本来就要有一场动荡混乱做开头。

 等

度假回来,叶白琅手下的叶家可以尝试更进一步,趁着这个机会,敲掉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家族。

 叶白琅……就可以有点事做。

 “就是我这身体不行。”祁纠提前打预防针,“没法陪你玩尽兴,你把我带出去,大半时间都要陪我在酒店睡觉。”

 叶白琅陪他躺在雪地上,抱着祁纠的手臂,慢慢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高兴。

 “睡觉。”叶白琅摸摸祁纠的眼睫毛,拂去上面的雪花,“对身体好。”

 他当然可以陪祁纠睡觉,他们一天可以在酒店待二十三个小时,用剩下一个小时去找山。

 这样安排,时间可能会有点紧张,那就二十二个小时。

 叶白琅没做旅行计划,因为没有目的地。

 他不知道祁纠的家在哪,祁纠不告诉他,硬问就说离家太久,早就忘了。

 叶白琅叫人去查“闻栈”的履历,不知是因为原本就是伪造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和祁纠对不上。

 “我这人还好享受。”祁纠说,“得坐好车,吃大餐。”

 叶白琅很乖,把脸贴在祁纠掌心:“哥哥,我去弄最好的车。”

 他知道祁纠在说谎——祁纠对豪车没兴趣,对食物倒是有一点,不过也只是对色香味要求严格,并不豪奢。

 祁纠这么说,是因为知道他要开车出门,所以想让他尽量舒服点。

 “我们一路慢慢走,一路玩,吃大餐。”

 叶白琅说:“还可以躺在酒店点外卖。”

 叶白琅没怎么住过豪华酒店,他夺下叶家之前,连住个旅馆也要仔细算钱,不了解酒店是什么样。

 但这次要住最豪华的,叶白琅决定,带祁纠把所有能享受的都享受一遍。

 听说有自助餐,还有泳池,如果祁纠有兴趣,身体状况又允许,他们就去泡温泉……

 叶白琅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他想,原来带祁纠逃跑是件这样快乐的事,他居然一直都这么蠢,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如果他早点想明白就好了,他早点带祁纠去玩,去旅行,在祁纠还能走路、还能看见东西的时候,他就带祁纠去找祁纠的家。

 祁纠是想家的,这一点和叶白琅完全不同,想家的人自己不知道,但不想家的人看得清。

 叶白琅用一天的所有时间看着祁纠,所以看得清。

 叶白琅一直说到口干舌燥。

 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祁纠就在他身旁,却并没有回应。

 叶白琅有些不安,慌忙爬起来,去查看祁纠的状况。

 雪夜的月色淡白,被雪面反射,祁纠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躺在他身边,脸色淡白得也像是雪。

 “哥哥。”叶白琅胸口开始起伏,他找不到自己的手,笨拙地用脑袋不停拱祁纠,“哥哥,等一等,等一等再睡。”

 他要先带祁纠去找家,祁纠要在那之后睡着。

 他问过寺里的人了。

 等他捐一座庙,有香火、有供奉,他不停不停念经,就能送祁纠回家。

 可那要先走上回家的路。

 祁纠不能睡在这里,不能睡在被他困住的狭小方寸。

 ……

 祁纠这一次醒得比平时都慢。

 那是即使夜色太浓、烟花太扰人,也能看清的吃力不易——祁纠甚至不是那么有力气睁眼。

 他只是慢慢醒过来,慢慢勾起手指,挠了挠叶白琅的痒痒。

 叶白琅跪在雪地上,他捧着祁纠的脸,大口喘气,浑身刺痛麻木,手和脚都不听使唤。

 “跟着我……”祁纠用手指点他掌心,“呼,吸,呼,吸。”

 他不紧不慢,帮叶白琅从过度通气里缓过来,才停下敲击:“记住了吗?”

 叶白琅的手指冰冷战栗,不等他把手挪开,就反握上来。

 “记不住……”叶白琅牵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敢用力,哑声说,“哥哥,我记不住。”

 他蜷跪着,把头抵在祁纠肩上,紧紧抱着祁纠的肩膀,哑透了的嗓子渗出发狠的

哭腔。

 他记不住……

 他不会调整呼吸,他满脑子都是祁纠的手,那只手慢慢点他的掌心。

 叶白琅还想把雪塞进嘴里,试图堵住胸口那个漏风的窟窿,可熟悉的温度落在脊背上,让他变得不会动。

 “没事。”祁纠宽宥地纵容他,“这有什么的。”

 祁纠一点不着急,慢悠悠哄他:“缺乏练习,回头多练几次……”

 叶白琅逐渐恢复知觉。

 他胸口起伏着,接住祁纠拍累了懒得动的手,藏进怀里。

 “跟你说了,我精神头不好。”祁纠的声音比平时轻,微闭着眼睛,故意找茬,“怪我睡着了,没听你的‘宏伟计划’?”

 叶白琅从剖骨的疼里笑出来,摇了摇头,把祁纠藏进手臂里。

 祁纠这才勉强满意:“我听了……不怎么样。”

 但凡听上两句,就知道这是没出门旅游过的人,做得相当天真、相当自信的旅行计划。

 祁纠都懒得给他费力气讲,让叶白琅带着他出门玩,还不如把他扔江里,顺水飘到哪算哪。

 “我,带路,指挥你。”

 “你。”祁纠分配任务,“拿钱,开车,搬运我。”

 别的什么也别管。

 千万别乱插手,他们决不能去喜马拉雅山泡温泉。

 叶白琅被他逗得打哆嗦,闷哼着抿嘴角,不知道是笑还是疼。

 ……祁纠身上的心电监护在持续示警。

 不是尖锐的警报,是隔几分钟一次、慢刀子割肉凌迟的示警。

 提醒生命流逝,提醒看到的人,这颗心脏就快要跳不动。

 或许是几个星期、或许是一两个月……又或者运气好的话,够他们走到有树林的山,山里的树已经回春,郁郁葱葱。

 叶白琅的胸口有呼啸冷风,他不再去看心电监护,握住祁纠的手,温顺地听从吩咐:“哥哥。”

 祁纠觉得他不太有眼力劲:“搬运我。”

 叶白琅抿了抿嘴角,苍白的脸庞上浮起点红晕,慢慢抱起祁纠,朝不远处的车库走。

 车上有一切需要的行李,家里煤气水电都关好了,没吃完的饺子打包装进饭盒,还有保温桶里热乎的饺子汤。

 最好的车已经被叶白琅弄来了,很宽敞,祁纠能躺在里面,还能挤下一个他。

 他们不回家,这就出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