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114章 番外 薪尽火传【修】

    于是他主动配合:“大人,马开信性好渔色,但凡瞧见有点姿色的女子都会想方设法得到手,如有不从则以药迷之。两年前他和舍妹约好时间地点私通,半道上瞧见那颇有姿色的林氏便心动,玩了一出英雄救美却被林氏拆穿,他恼羞成怒欲强行欢好,林氏先是厉声呵斥,再是表露身份——当时马开信在李望新手里栽了个大跟头,正是愤恨之际,听闻林氏身份更打定主意要给李望新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林氏挣扎得太厉害,马开信失手掐死她,正为难如何处理尸体之际,听到舍妹哭诉林大用匕首对着她、想杀她,且舍妹和林氏身形相仿,因此心生栽赃嫁祸之计,割掉林氏头颅,置于小道边,再收买清远县县令和原广州知府,对我谈家人威逼利诱,令我等逼迫、嫁祸林大。”

    砚冰问:“你们可知林氏当时怀有身孕?”

    谈家长子眼神闪烁,喏喏一句:“不、不知……”

    砚冰厉声呵斥:“知是不知!”

    谈家长子狠吓一跳,连连点头:“知、知!林氏当时自述怀有身孕,祈求马开信放过她。”

    “畜生。”李望新自公堂后走出来,脸上挂着刻骨仇恨的表情,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血肉:“畜生!!”

    他冲上前对马开信和李望新二人愤恨地拳打脚踢,恨不得将人当场打死。

    公堂上无人阻拦,打得差不多了,砚冰才令人拉开李望新,再拿过供状放到马开信跟前画押。

    马开信不肯认罪,满头冷汗地挣扎:“我大伯是广东提刑使、你的上差,安敢如此待我?你不怕断了你的亨通官途——”

    “马提刑并一干广东官吏收受贿赂,阿党相为,故入人罪,尚且自身难保。你眼中势力强大,敢和朝廷对抗的宗族如今正和朝廷扶持的牙行斗得难分难舍,根本无暇顾及你。”

    砚冰猛地拽起马开信的发冠狠声说道:“你放心,本府不剥夺你三堂会审的权利,亦不堵死你上诉喊冤的机会,你要亲眼目睹你从前肆意滥用的权利和民意民情如何反噬,如何倒逼、加速你和你的宗族走向灭亡!”

    马开信抖如筛糠,是疼也是惧怕。

    消息灵通的马提刑天一亮便带官兵包围广州衙门,勒令赵砚冰交出马开信。

    砚冰:“开门。”

    官差和师爷都堵在紧闭的大门后边,焦急说道:“大人,马提刑带了一列官兵,显然做好强抢的准备,说不定还会趁机杀了一干人证,届时怎么颠倒黑白就看他心情了。”

    砚冰:“本官说了开门!”

    师爷和班头对视两眼,为难地打开大门,砚冰一走出,官兵团团围住他,锋利的刀尖对准他,而马提刑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砚冰笑了,“大人想造反?”

    马提刑:“饭能乱吃,话不可乱说,赵大人切记祸从口出。”

    砚冰:“既不是造反,缘何带兵包围广州衙门?本官不杀人不犯法,大人凭的什么兵刀相向?”

    马提刑:“本官侄儿又犯了什么法,大人连夜带兵把他抓上公堂?”

    砚冰:“马开信见色起意,杀害无辜,割其头颅,嫁祸林大,藏匿良家妇女,并□□证,这般罪行可够本官斩了他脑袋?”

    马提刑脸色阴沉:“有证据吗?”

    砚冰:“本官谳狱断案多年,知道拿人得有证据,不劳上差费心。马开信和帮凶谈家人已经承认犯罪事实,证供画押,按律还需把案子呈至省提刑司,正好上差在这儿,干脆来个三堂会审!”

    流露一丝杀意的马提刑顿住:“三堂会审?”

    砚冰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本官已令人去请广东帅使前来堂审,估计在带兵过来的路上,上差可要下马入公堂内等候?”

    帅使官大四级,过来的同时必定带兵,足以震慑蠢蠢欲动的马提刑。

    马提刑不敢妄动,狐疑地望着砚冰,眼尖地瞥见衙门里目光阴冷的李望新不由浑身一震,没记错的话,李望新有一个姑姑嫁进帅使府。

    彼此有些姻亲关系,此刻出现在衙门里,显然和广州知府站同一阵线,莫不是真的?

    左右思量一番,一个侄子到底不值得他为此葬送官途,马提刑下马入公堂。

    等待期间,马提刑接过画押证供当堂浏览。

    看完后,马提刑怒不可遏,万万料不到马开信杀的妇人竟是李望新的妻子!

    李望新爱妻之名人尽皆知,彼时还怀有身孕,结下此仇怕是不死不休!

    马提刑已然料到李望新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马氏宗族和他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但听外头步伐整齐,一着文武袍之人从高头大马上下来,大步入内,营兵随之包围衙门,取缔他带来的官兵。

    同样是兵,军队和衙门里的,绝不可相提并论。

    广东帅使走近公堂,砚冰起身:“下官见过帅使。”

    广东帅使面对他时,表情和缓许多,旋即走向公堂案桌中间,脸色狠厉,高举惊堂木重重拍下——

    “带人犯上堂,重审林大杀妻案!”

    马提刑霎时腿软地瘫坐原位,脸色惨白,颓然不已,自知大势已去,放弃挣扎。

    两年前盖棺定论的杀妻案竟还能再翻案,更甚牵扯出李马两姓宗族恩怨,连四品大员的省提刑使也因此落马,案情曲折离奇,广府百姓津津乐道。

    因涉及宗族之争、官官相卫,不白之冤如六月飞雪,屈打成招,有口难辩,民与其共情之甚,而将此案列入广东省志十大奇冤。

    林大无罪释放,官府予以补偿,相干人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忙活大半个月总算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腾出手联合广东漕使整治广东商行。

    年底朝廷嘉奖的圣旨下来,砚冰这官途便算是稳住了。

    次年初春,砚冰受漕使相邀参观前半年与宗族行会相争而斗出头的牙行,牙行掌管下的厢坊模式脱胎于京都府坊市而融入广府特色,再有繁华的广州港加持,货物琳琅满目、商家争奇斗艳,街道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番人。

    行至中途,砚冰和一众同僚走散,干脆负手独行于人群中间,听到不远处的吆喝,没甚兴趣地走将过去时,但听人群里的牙子一声高喝:“——八岁上下,牙口齐整,颜色姣好,虽是个丫头片子,却吃苦耐劳,而今贱卖己身,受雇十年,生死由命!起价——”

    是牙人出售劳动力,周围围了一圈人。

    砚冰一停下来就被簇拥上前,瞧见正中间的台子上有一个面瘦肌黄的小姑娘,赤着脚,局促不已,旁边是神色激动的人牙子。

    大景律法严惩人口买卖但阻止不了穷苦百姓为生存典卖儿女,时代如此,哪怕这些年赵白鱼上下奔走也仅能以雇佣代替贩卖。

    穷苦人被雇佣,虽为‘奴婢’却是自由身、非贱籍,受雇时限最多十年。

    十年后,无问缘由,必须放还自由。

    这是赵白鱼竭尽全力之后予以黎民百姓的平等。

    砚冰望着那小姑娘,蓦地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也是大街上被当成奴隶叫卖,那时候的大景律法允许自卖、父母贩卖、夫典卖妻以及主家发卖贱奴等几种情况,而他是被继母当着父亲的面卖给了牙人。

    因是男孩,五官端正,颇为白嫩,牙人想卖个好价钱,于是辗转到京城,结果染了重病,价钱一降再降也没人愿意买他。

    砚冰那时候以为他会就此病死在笼子里,连张草席都没有就会被扔到乱葬岗。

    可赵白鱼路过,花光钱财救了他。

    台上的小姑娘忽地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砚冰,眼中既无恐惧亦无哀戚,是蒙受无尽苦难后仍坚韧不拔的平静。

    砚冰心念一动。

    “十五两纹银!”

    没人会花十五两买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但砚冰出钱买下她。

    砚冰把十年卖身契还给女孩:“我是以官府的名义买下你,放你还家。”

    穷人没典卖儿女是迫于生存,朝廷无奈,只能出钱将孩童赎锾再送回家。

    女孩:“我没有家。”

    砚冰:“你叫什么?”

    女孩:“赔钱货,死丫头,贱——”

    “算了,这不是名字。”砚冰领着小女孩回府,两道行人摩肩擦踵,天边落日余晖染红云层,清风拂面。“你若不嫌弃,我替你取个名字?”

    “好。”

    “饮冰如何?晨朝受诏,暮夕饮冰,寓意为国忧心,清正廉洁。”

    “可我是女孩。”

    “女童也能科举。不过愿不愿意是你的事,当下且先随我姓,姓赵。以后姓什么,自去百家姓里寻。”

    一大一小,渐行渐远,没入余晖,不见身影。

    时代风云变动,自有新一代的传奇覆盖旧一代的传奇,但岁月更迭,薪火相传,不知其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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