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婴 作品
128、番外五
“要想让苏师妹注意你,第一个法子,是剑术突飞猛进、达到远远超出她的水平。”
王师兄说到这里,瘪嘴摇摇脑袋,继而又道:“至于第二个法子嘛……你们还记不记得,苏师妹很喜欢青云长老养的那只大狗?”
*
王师兄的办法很简单。
苏清寒平日里没什么兴趣,除开练剑以外,偶尔会去逗一逗青云长老的狗。
“既然苏师妹喜欢动物,那一定会对同样有爱心的人产生好感,这就
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他原话是这样说的:“你先去和那只狗打好关系,然后带着它到山里闲遛。与此同时,我跟你谢师兄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苏师妹引去那地方——嘿嘿,只要她一抬眼,就能见到你和那狗其乐融融的画面,绝对心动。”
听上去是个绝对万无一失的办法,不愧是王师兄!
许曳和苏清寒在刑审堂里做苦工的日子还不到半月,每天有大半时间会被抽走,只在夜里才有空。
许曳踌躇满志,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与狗狗搭上关系,第四日傍晚,终于能带着它外出遛弯。
“看我们的吧!”
谢师兄势在必得地笑:“保证把苏师妹给你带过来!”
于是许曳开始满怀期待地遛狗。
万剑宗同玄虚剑派一样,修筑于崇山峻岭之间,因而上下坡非常多,走起来很是累人。
许曳在刑审堂累了一天,早就不剩下太多精力,但只要想到苏师姐、看到跟前活蹦乱跳的狗子,心里便有了无限动力。
一盏茶的功夫后。
许曳满面春风,追赶跟前的狗子时,笑得好似欢天喜地七仙女:“别跑啊,哈哈,等等我!”
一柱香的功夫后。
许曳隐约察觉到有点不对劲,苏师姐为何直到现在也没来?
半个时辰之后。
许曳累到翻白眼吐舌头,一边拖着疲乏不已的身体往前跑,一边气若游丝地冲着狗子喊:“别……别跑了,我跟不上了,跟不上了……”
两个时辰后。
许曳终于停下。
在他跟前,是同样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累到抽搐着瘫倒在地的狗子。
他把狗子给遛抽了。
今夜的雪下得好大,苏师姐还是没来。
许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无语凝噎。此时此刻,一个无比严峻的问题困扰着他——他应该怎样做,才能把这只半人高的大狗带回去?
*
今天的雪实在太大,谢师兄和王师兄在静候苏清寒悟剑的间隙,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喷嚏。
领悟剑意,对于剑修而言是个极为重要的坎,其间最忌分神。他们俩虽然心急如焚,但碍于规矩,只能坐在一旁等她。
待得苏清寒收剑入鞘,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她对所有人都是一副冷冰
冰的模样,声线清冽如雪:“何事?”
两人异口同声:“我想同你去翠竹峰比剑!”
翠竹峰,正是许曳遛狗的那座山峰。
苏清寒很少拒绝比试,因此没做多想地答应下来,跟随二人到了目的地。
这座山道路崎岖多变、岩石嶙峋百怪,在冬日里景致格外清幽浪漫,正好用来培养感情。
王谢二人眼神乱瞟,试图寻找许曳的影子,没想到竟是苏清寒最先一愣,沉声道:“我好像……见到了许师弟。”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一只狗。”
“哪儿哪儿呢?”
王师兄心下一喜,没见到许曳身影,条件反射地接话:“许曳嘛,经常和青云长老的狗一起玩,他们俩很亲的!”
苏清寒的语气有些迟疑:“他……经常会这样做?”
“这是当然,锻炼身体——”
这句话开口的瞬间,两人顺着苏清寒目光望去,在丛林掩映、黯淡无光的角落里,看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原本兴冲冲的话,全哽在喉咙里。
许曳正低着头,神色狰狞地一步步往前走,并没有发现他们。
在他头顶上,赫然扛着一只狗。
若是小型犬倒也尚能接受,可那是一只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巨型大犬,被顶在他脑袋上头,看上去便诡异许多。
一人一狗,皆是满面沧桑、翻着白眼不停吐舌头。
那狗子眼里尽是迷茫与困惑,四肢可怜巴巴地蜷在一起,眸底隐有泪光。细细看去,还能发现它正在口吐白沫,不时发出凄婉哭嚎。
至于许曳。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大雪染白了他的头发,搭配他久久佝偻的脊背、颤抖的双腿与皱巴巴的五官,在那一刻,许曳仿佛老了十万岁,像个被生活压得直不起腰的小老头。
王师兄与谢师兄假装四处看风景。
苏清寒:“许师弟他,经常扛着狗……负重跑?”
许是听见动静,许曳面目狰狞地抬头,正对上苏清寒欲言又止的目光。
问世间情为何物,叫人难过到吐。
王师兄爆发出一声惊呼:“救命啊,许师弟晕倒啦!”
*
总而言之,那个声称万无一失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万剑宗里开始流传一个传说,某位许姓师弟
丧心病狂,最爱扛着青云长老的大狗漫山遍野乱奔。狗子被吓到口吐白沫,他却依旧甩着舌头到处窜来窜去,形同野人。
造谣,全都是造谣!
许曳委屈地吸了口冷空气,只觉得连肺部都被冻上了冰碴,又疼又涩。
此时此刻,他和苏师姐一起坐在刑审堂的静思室里抄剑经,彼此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
她见到那幅景象,肯定会觉得他是个白痴。
许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视线从经书上移开,悄悄去瞥苏清寒。
他们两人面对面坐在木桌两头,桌子中间摆着盆葱葱茏茏的灵植。虽是冬日,那灵植也仍然生得翠绿欲滴,枝叶向四方伸展,正好挡住他的目光。
好讨厌,烦死了,连叶子都欺负他。
苏师姐抄得全神贯注,想必不会抬头来看他,许曳紧张得厉害,悄悄摸摸伸出罪恶的右手,捏在其中一片叶子上,发力一扯。
叶子落了,便空出极为细小的一个缝隙,从他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苏清寒眼睛。
其实苏师姐很漂亮。
许曳悄悄想,她之所以不爱打扮,一定另有原因。
他知道苏清寒的过往经历,出生于剑修世家,亲人尽在仙魔大战中丧生,被他们师尊早早收养。
她不善交际,一心问道,然而在鸾城里闲逛时,也会在街边的首饰小摊点前短暂地驻足停留,像所有普通的小姑娘那样。
在万剑宗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许只是没有人告诉她,除了练剑以外,还可以怎样活。
隔着叶间的缝隙,许曳凝视着那双垂落的、如同染了冰冷霜雪的眼睛。
他很紧张,唯恐被发现,一颗心悬到了喉咙,连跳也不敢跳,哆哆嗦嗦停在角落。
忽然室内烛火一黯。
苏清寒长睫微动,不过转瞬,竟猝不及防地抬起头。
令人心跳加速的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如同灼热烈火,将他所有的伪装烧得无所遁形。
许曳手足无措,大脑极速运转,从嘴里蹦出无意识的字句:“苏、苏师姐,你看这盆灵植,生得好漂亮哈哈。”
然而苏清寒并未做出回应。
她一定发现,自己正在被偷看了。
藏在心里许久的秘密,于此刻被全无保留地展现在她
面前。热气从侧脸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许曳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得攥紧衣摆。
“这株灵植是极为珍贵的蕴灵草。”
苏清寒说:“不要随意扯它叶子。”
果然被教训了。
许曳既庆幸又失落,说不出来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能低低应她:“嗯……对不起。”
然后谁也没有开口,狭窄幽暗的房间里,听不见一丝一毫声音。
忽然之间,许曳见到苏清寒起身,伸手,把那盆灵植推到桌子另一边。
木桌上空空荡荡,这样一来,他们之间便毫无障碍。
苏师姐的嗓音还是很冷,许曳恍恍惚惚听见她说:“想看的话,大大方方看不就好了。”
许曳愣愣看着她。
灼热的血液在沸腾着冒泡泡,视线穿过桌面,落在她伸出的右手,只见衣袖下坠,露出如冰似雪的一抹白。
在那只习惯了握剑的手上,戴着他送的白玉镯。
格格不入,却也契合至极。
她居然当真戴了。
好开心。
许曳差点没忍住咧嘴傻笑。
“苏师姐!”
如同有烟花情不自禁地炸开,许曳脑子稀里糊涂,像在做梦,说话时不怎么经过思考:“我、我当时见到这镯子,立马就想到你了。它很漂亮,苏师姐也——也很漂亮。”
要命,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苏师姐的脸显而易见开始发红。
苏清寒垂下视线,低低“嗯”了声。
许曳亦是低着头,半晌倏然道:“过年的时候,苏师姐有约吗?”
不出所料,苏清寒应了句“没有”。
她朋友不多,唯一的家就在万剑宗,也没有需要拜访的亲戚。
“帝都的冬天,很好看的。”
他笨拙地开口,措辞不清,吞吞吐吐:“就是……下雪啊鞭炮啊烟花啊,到处都很热闹。”
静思室里不见阳光,只有一束烛火在跳。
许曳摸摸滚烫的脸,小声问她:“苏师姐,新年的时候,你想和我去帝都看看吗?”
等待是一段难熬的时光,每一须臾都像被拉得很长。
好在苏清寒并没有让他等待。
清泠的女音悠然响起,直到此时此刻,当四下寂静、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许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苏师姐面
对他讲话时,语气里藏匿着难以察觉的无奈与纵容。
只对他才会有的纵容。
像是冰雪消融,露出柔和的一缕新色,苏清寒应道:“好啊。”
许曳没忍住,嘿嘿嘿开始傻笑。
[三]
等酒楼里的聚餐结束,玄虚剑派一行人回到宗门时,已经入了深夜。
宁宁不胜酒力,虽然喝得少,却已有些许微醺;裴寂替她挡去不少酒,送宁宁回到小院时,步伐同样不太稳。
“这颗糖……是蛇还是龙?”
宁宁手里攥了个在山下买来的糖人,酒气被冷风吹散,总算不再发晕。
“瑶山烛龙。”
裴寂拢了拢她身上属于他的外衫,特意走在夜风袭来的方向,挡去阴冷刺骨的寒气:“传说它久居瑶山之上,目若火炬、鳞如玉石,唯有缘人能见到——你看它头顶断掉的角,就是瑶山烛龙的最大特征。”
裴寂总是什么都知道。因为常在看书,古往今来千百年,无论乡野趣闻或是正统史转,对他而言统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