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帮我吹吹吧
房间安静昏沉,被褥温暖干爽,听不见外面的嘈杂。
阳光从窗帘的窄缝里挤进来,金灿灿画出笔直的一长条。
应曙的视线跟着阳光画出的长条,落在摇椅里,看清里面的不速之客。
……
不速之客。
那条阳光画出的狭长细线,悄然勒过微仰的喉咙,窗帘被风掀得微动,淡淡的光晕仿佛从那条线里溢出。
睡在摇椅里的人影清癯俊逸,静阖着眼,毫无防备。
祁纠被子弹上膛的微弱声音叫醒。
年轻的猎人训练有素,在几秒内已经就地一滚,借着床沿半跪隐蔽,漆黑的眼睛冰冷,和黑洞洞的枪口一起瞄准他。
看起来有点紧张。
“早上好。”祁纠和他打招呼,“应警官,我们昨晚见过。”
应曙沉默地盯着他,依然没有放下枪。
特殊事件处理局,对外是从属于警署编制的“第九局”,这一层身份对外公开,不难查到,叫警官没什么问题。
眼前这个人,在来执行任务之前,应曙也见过资料。
宿青陆,这家会所的投资人,“遵纪守法、踏实本分、做普通生意”,看起来和怪物无关。
——看起来。
应曙单手持枪,瞄准祁纠心脏,空着的手按了下颈侧的圣痕。
圣痕现在没有反应,风平浪静,但昨晚那一眼引发的剧烈的灼烧感……实在太真实,不像是遭受意识攻击后产生的幻觉。
他和怪物不少交手,a级怪物也亲手诛杀过,从没经历过这种级别的灼痛。
“知道……我是警官。”
应曙低声开口,喉咙的沙哑吃痛叫他出声吃力,却还是尽力将话说的平稳:“宿老板还敢留我……在这种地方?”
祁纠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只是单手撑身从摇椅里站起,披上件外套,按铃要了早餐。
他倒了杯冒着袅袅水汽的红茶,加进一勺蜂蜜搅开,端着走过去。
应曙手里的枪动了下。
加了蜂蜜的热红茶溢出香气,祁纠单手端着托盘,稍稍俯身,在抽屉里翻找:“要不要牛奶?”
应曙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人影:“你不怕枪?”
“我是个生意人。”祁纠念人设,“遵纪守法,踏实本分,手无缚鸡之力。”
应曙:“……”
系统:“……”
“所以怕的用处不大。”
祁纠笑了下,把红茶递给他:“如果应警官想要我的命,只要开枪就行了,我一定躲不开。”
应曙没听过这种论调,蹙了下眉。
他在观察祁纠,注意力却被近在咫尺的红茶牵扯,喉咙干涩肿痛更甚,无声咽了口唾沫。
祁纠向后退,让出应曙的警戒区,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应曙看到他喝茶,才把一整杯茶一口气喝干。蜂蜜里似乎还放了别的,清凉润泽,轻易压制住喉咙的涩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应曙放下茶杯,盯着地毯上的影子,“为什么把我留在这?”
……得找个机会。
应曙无声盘算,到目前为止,这个“宿老板”表现得几乎无懈可击,找不出什么猫腻。
找不出问题,怎么看都像是人类,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如果真是能隐藏到这个程度的怪物,恐怕已经有了可怖的实力。他必须想个借口,多在宿青陆身边盯一段时间,做正式的排查……
应曙的念头顿了下,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他怀疑自己没听清对方刚才的话:“你说什么?”
“寻求庇护。”祁纠挺坦然,打开门接送来的早餐,“应警官,为了帮你脱险,我可能惹上了一些麻烦。”
比如昨晚,他抱着应曙在花园中逃命,天色暗沉,路不好走,跌撞间摔了几跤,身上留下了不少擦伤和淤青。
比如误入了玫瑰墙,被尖刺扯坏了一件价格不菲的风衣。
比如招惹了不好惹的人,被针对、被排挤,一夜之间资产大幅萎缩,这家会所也萧条到人去楼空。
说不定会遇到车祸、枪击、谋杀之类的恶性事件。
……总之,按理来说。
应该寻求一些报酬。
应曙不知道该说什么,握着配枪,光着脚站在床后,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奸商,也看着丰盛过头的一大盘子早餐。
局面要真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早餐还要叫大份的茄汁焗豆、大份的烤番茄、大份的黑布丁、煎蛋、蘑菇、香肠、炸薯饼和双份的煎饼果子?!
但祁纠看起来不觉得这种讹诈有问题,放下沉甸甸的托盘,挽起袖口,给应曙看:“这是磕伤。”
系统火速贴图,叠上一片泛紫的淤青。
应曙:“……”
祁纠挽起另一侧袖口:“这是擦伤,路太滑,我们摔了一跤。”
系统火速贴图,叠上一片刚结痂不久的渗血伤口。
应曙:“……”
“风衣送去修补了,暂时不在。”祁纠坐在餐桌旁,单手掀起额发,露出额角的一个肿块,“这是我们撞在了一棵树上……”
应曙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蚊子包,把一整个煎蛋塞进嘴里,刚吞下去,余光无意间扫到一点反光,脑内神经猝然一跳。
回过神前,应曙已经伸手,按住还在整理袖口的祁纠,就地一滚避向墙角。
……这真是个很瘦的人。
比看起来还要瘦削,衬衫下仿佛还藏了旧伤,抱在怀里时,几乎摸不出透过衣料的温度。
祁纠阖着眼,无声无息靠在他肩头,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应曙后背抵住墙面,卸去缓冲,看着毫无预兆粉碎的钢化玻璃,眉峰锁紧,晃了晃手臂:“没事吧?”
“没事。”奸商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轻叹口气,“昨天晚上,我们撞了棵树……”
“……”应曙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你真招惹了仇家?”
祁纠还真没招惹什么仇家。
被盯上的是应曙——他昨天潜入会所,杀掉的那个怪物,是某些位高权重的人类豢养的“宠物”,用来做更见不得光的勾当。
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当然还是斩草除根。
“算了。”应曙没等到他的回答,倒是发现祁纠的手臂又开始流血,打开随身的臂包,给他处理伤口,“疼吗?”
他不知道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对疼痛的耐受度,尽量放轻动作,抬头看祁纠的神色。
系统解决了狙击手,火急火燎赶回来:“怎么样,要不要紧?”
祁纠给它接风:“小问题。”
正常情况下,“怪物
”对上人类,不论人类使用任何武器,几乎都是压倒性的优势——但圣痕附近的怪物不在此列。
系统跟着祁纠的属性走,也被牵制得慢了一步,还是让狙击手扣了一发扳机。
按理来说,这种有“暗流”特殊加成的子弹,远超人类的反应速度,威力可怖,能瞬间贯穿应曙的脑袋。
但现在应曙安然无恙,碎的只有玻璃。
“我不知道轻重。”应曙给他处理手臂,对着古怪的贯穿伤蹙眉,拿着双氧水犹豫半晌,还是没直接泼上去,“疼了就说。”
他问祁纠要了棉签,拿出从没有过的耐心,给伤口消毒,一点点止血包扎。
阳光下,几片漆黑的飞羽悄然掉落,消泯在一地闪闪发光的碎玻璃里。
庞大的鸦翼微垂,上面的伤口逐渐止血,瘦削颀长的手指苍白,托起年轻的猎人微绷的下颌。
应曙不受控地眩晕了一瞬。
他抬起头,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莫名失去对周遭的感知,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羽,和指尖的零星暖意。
祁纠单手揽着他,抬头看向窗外的远处。
——很远,远到人类的视觉无法触及,某幢大厦楼顶。
神色极难看的男人举着望远镜,仿佛被针骤然刺到眼前,魂飞魄散蹭蹭后退,跌坐在地上,整张脸倏然惨白。
……
祁纠轻轻吸了口气。
应曙停下动作,抬起头:“疼了?”
他没有留意刚才的幻觉,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很平常,又或者并不平常,他没见过哪个人有这样温暖的眼睛。
映着他的影子,好像总有点漫不经心的犯困,又好像随便弯一弯,从容懒散的笑影就能溢出来。
应曙托着祁纠的手腕。
祁纠随手揉他的头发,手套的布料擦过他的发梢,轻触即离:“嗯。”
“挺疼。”祁纠笑了笑,“帮我吹吹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