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他们一起

 叶白琅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半年前,这还只是个被叶家藏起来的畜生,一只夹着尾巴、已经教训到被人碰一下就凄厉哀嚎的野狗。

 ……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脱胎换骨,变成现在这样的?

 没人知道,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平静,看不到底,幽深不见波澜,慑得人心头生寒。

 “……你要复仇吗?”

 叶家主的喉咙动了几次,在不知是痛是惊的冷汗里,哑声断断续续问:“你是……要找我们报仇,还是来抢……抢我们的东西?”

 叶白琅垂着眼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家将来该属于他。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像是鬣狗一样,追着他不放。

 所以“抢我们的东西”这句话本来就可笑至极。

 但叶白琅并没有兴趣纠正。

 虽然就算说出来,可能多半也没几个人会信……他其实没想过这个。

 他现在要的是祁纠的医药费——将来或许会回来,或许不会,或许会弄个什么更大的企业,吞了叶家。

 那是将来,是以后。

 他和祁纠在一起,有数不清的将来和以后,他要和祁纠一起活九十岁。

 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能影响他,也不再拦得住他。

 就算某天拿回叶家,也是正常的商业吞并。

 “和你们无关。”

 叶白琅说:“那是我的人生。”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像他的生父,也不像生母。

 叶家主没来由打了个寒颤,有些惊惧地看他,叶白琅却已经把手松开。

 面对这些人的时候,除了恶心,他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遇到祁纠。

 如果遇到祁纠的时间太晚,他的结局,大概就会像那些梦。

 如果遇不到祁纠,他大概就是那个医院里的疯子。

 就算能复仇、能抢下叶家,也早晚会精神失常,被当做脑子里有东西,扔到没人管的医院走廊里自生自灭。

 叶白琅捏紧书包带,快步向外走。

 很普通的书包,地摊货,几十块钱,洗涮的次数多了,已经有点发白。

 身后

的视线恐惧,但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

 叶白琅的腿一点也不瘸了,那个书包挂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像是被什么力道揽着,瘦削锋利,像把磨好的刀。

 ……

 那之后,叶家就像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

 叶白琅没问过祁纠这件事,祁纠不和他说,他就假装不知道。

 他还是写了检讨,和祁纠承认了自己冒险,认了错。

 被轻轻弹了脑瓜崩。

 “下回和我商量。”祁纠完成了批评仪式,就拢着他的后颈,把抓着检讨书打蔫的小白狼拉回身边,“一家人,做事要商量。”

 叶白琅被祁纠教着,学会新道理,慢慢记住。

 祁纠还在输液,靠在床头,披着衣服,很从容地单手把人哄回身旁。

 叶白琅抬头,抓着他的衣服,半晌终于小声问:“不骂我?”

 “不骂。”祁纠给他点赞,“小狼崽,强得可怕。”

 叶白琅:“……”

 这个人是真的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逗他。

 叶白琅绷着嘴角,咬了咬腮帮里的软肉,把检讨折好,塞进衣服口袋。

 他不敢太贸然用力,撑着胳膊,额头轻轻抵在祁纠肩膀上。

 祁纠摸摸他的肩膀。

 “是大人了。”祁纠说,“很勇敢,很可靠。”

 叶白琅低声检讨:“不冷静,不知道商量。”

 “慢慢来。”祁纠的声音很轻,“人不是一下子就长大的。”

 叶白琅没想过这个,以前也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问:“不是?”

 “不是。”祁纠拨了下他脖子上的铃铛,“还是我的小狼崽。”

 叶白琅低头。

 铃铛在他颈间,映着日色,清脆叮咚。

 窗外的树开始绿了,阳光很好,更远的地方有花,开得很热闹。

 春天到了。

 小狼崽低下头,用鼻尖碰了碰那只手。

 琥珀色的眼睛弯了弯,在早春的日色里透出笑。

 “好乖。”祁纠轻声说,“哥哥抱。”

 叶白琅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哭,他去叶家的时候准备破釜沉舟,全程都没应激过,一点也不恐惧,一点也不紧张。

 可祁纠说得好像是真的——钻进祁纠怀里,他就又变回祁纠的小狼崽,哪里都不争气,眼睛发酸,胸口也疼。

 “哥哥。”叶白琅和他商量,小声央求他,“你的病要好。”

 祁纠揉着他的头发,很笃定地答应。

 叶白琅说:“又健康又自由。”

 “又健康又自由。”祁纠保证,“我们两个。”

 叶白琅抓住祁纠的衣服,仰头亲他,少年的肩膀微微发抖,喉结暴露无遗,还是有点笨拙的青涩,又仿佛一往无前到不计代价。

 祁纠拢着他的背,单手捏开一颗水果糖,两个人分着吃。

 青苹果味,酸酸甜甜。

 很像春天。

 ……

 从这天起,叶白琅不再想任何多余的事。

 他继续专心照顾祁纠,专心复习备考,开学以后的时间变得紧张,一个人要掰成几瓣用,但不缺好消息。

 不缺好消息,祁纠的病灶在缩小,四月底出了院回家,复查过几次,顺利停了药。

 时间一晃来到五月,今年热得早,夏日炎炎,整个世界都仿佛白亮,阳光把地面烤得发烫。

 祁纠身体在慢慢好起来,到了五月末,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

 叶白琅的成绩也在提升,二模三模的分数都很不错,照这个趋势下去,能考个很好的大学。

 走到这一步,叶白琅对成绩其实已经没那么在意,但对“两个人能不能一起走”这件事,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没底。

 毕竟要实现这个目标,依旧存在一些难度。比如祁纠的交换生名额在四月确定,他能考到哪个学校,要六月才有结果。

 在一个城市固然不难,但要离得足够近、随时能互相见面,就有一定难度了。

 要

保证万无一失,他就必须稳稳守住自己的第一志愿。

 叶白琅一直在惦记这件事,拍毕业照的时候走神在想,高考前最后一堂班会,班主任给全班总动员的时候,还在纸上无意识地写。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前桌当时还挺激动,“秘籍?考前压题?精选公式总结?好词好句好段……”

 叶白琅的成绩窜的非常快,在他们班属于异军突起——叫叶白琅有些惊讶的,是这个学校里并没人怀疑他偷题,逼他认抄了谁的卷子。

 原来也有这样的环境,看到学生考了好成绩,老师的第一反应是欣慰,把他叫去办公室,给他分析还薄弱的地方,问家里情况怎么样、用不用帮忙。

 同学的第一反应更直接,前桌对着他的分数条高呼大佬,立刻有一群人围过来看,追着他问提分技巧。

 没人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没人对努力和认真嗤之以鼻。

 如果没遇上祁纠,他根本从来都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不全是荆棘鬣狗,也有这样的环境,也有这样的人。

 前桌大呼小叫,看见叶白琅的反应,立刻恢复理智:“……知道了,你哥。”

 叶白琅的哥哥。

 差不多是个足够让他们全班羡慕到眼睛发绿,在繁忙的高三课业里还要放下笔,被刺激得挠一会儿墙的白月光级存在。

 就是听说生了病,有段时间还挺严重,叶白琅为了照顾他,请了不少假。

 ……结果听说,人家哥哥还是专业补习老师,叶白琅缺了半个月的课,数学一口气提了二十分。

 看到成绩,同学们和数学老师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你哥哥怎么样。”前桌忍不住关心,“身体好了吗?是不是没问题了?”

 ……问完这句话,前桌就愣在当场。

 半年多来,前桌直到现在才真正确定,后座这个怪同学原来真的没有罹患面瘫:“你会笑啊?!”

 叶白琅垂着眼睛,那一点笑很快消失,但脾气难得的不错,还是点头。

 “我哥哥身体很好,没问题了。”叶白琅说,“我们要一起,去很远的地方。”

 前桌悚然:“你还会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

 叶白琅:“……”

 和这些没哥哥的人没法交流。

 他把东西收拾好,拎起书包,擦干净桌椅摆正,并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情还是很好。

 “高考加油。”一群人背着书包,互相鼓劲,“加油,金榜题名,去新世界。”

 高中总是会有这样的向往,会坚信熬过这一场高三,考完试上了大学,一定会是个全新的自由世界。

 这想法不准确,但某种意义上,又不无道理。

 那是个新的世界,和过去的十余年都完全不同,包含一切可能,要靠自己探索着往前走的地方。

 叶白琅本来不想参与,绕到门口还是被截住,背着书包,不得不当复读机:“高考加油,去新世界。”

 ……

 很多时候,一句话被反复重复,也会多出让人相信的力量。

 叶白琅的考场不在本校,离家有点远,在城市的另一头,需要起得稍微早一点。

 早一点去考大学。

 考个不在h城,远到他从没见过、从没去过的地方,等着他开始新人生的大学。

 ——祁纠是这么说的。

 然后在小狼崽直勾勾的注视下,很沉着地改口:“等着我们俩开始新人生。”

 叶白琅对这个答案满意,抿了下嘴角,检查过剥好的鸡蛋,放进祁纠碗里,叼走祁纠手上很不健康的油条。

 早饭吃完,时间还很充裕。

 叶白琅检查了一遍书包,要带的东西都齐全,准考证的照片有点蠢,算是个很微不足道的美中不足。

 但也能忍。

 叶白琅把拉链拉上,站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问:“真的能一起走?”

 他已经问了祁纠八百遍这个问题。

 “能。”祁纠已读乱回,“记得戴头盔。”


 叶白琅有点诧异,拎着书包抬头。

 他怔了下,看着祁纠递过来的头盔,才明白这居然不是个玩笑:“……摩托?”

 “比赛得的。”祁纠说,“一起走,送你去考场。”

 h大美术系上个月的课余作业,用学分胁迫,要求所有人都参加了个摩托车赛事的广告设计比赛。

 第一名的奖品有点占地方,现在还停在楼下。

 叶白琅愣了好一会儿,明白了祁纠的意思,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亮,抓住那个头盔,背好书包追上祁纠。

 他昨天就看见那辆摩托了,没忍住停下看了一会儿。

 摩托是真的酷。

 祁纠骑摩托更酷,虽然因为那一场病瘦了不少,但身量在那里,斯斯文文的黑衬衫照例挽过手肘,皮革背带利落,领口稍敞,配纯黑的流线型头盔。

 祁纠单腿撑着摩托,低头看手机,听见他追出楼道,就抬起头。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朝他笑,太阳光在里面淌。

 清晨的空气很好,叶白琅深吸了口气,跳上摩托车后座——他们这一路大概非常拉风,路上偶遇前桌去考场的车,远远听见错愕又羡慕的大叫。

 “哥哥。”叶白琅抱着祁纠,在心跳里说,“你会骑摩托。”

 祁纠挺正经:“听说要得第一名,连夜学的。”

 “……”叶白琅受头盔所限,没法咬他,用力抿了会儿唇角,还是止不住地扬起来。

 祁纠会骑摩托。

 他也会。

 所以连堵车的问题都不必考虑——不论他考到哪个志愿,反正在一个城市,随时都能杀过去。

 祁纠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像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趁着红灯,微微侧头:“还紧张吗?”

 这会儿不是上班的时间,路上几乎全是送学生去考场的车。大概也有不少焦虑的家长,一个按喇叭,立刻响起一群。

 “不了。”叶白琅和喇叭较劲,大声回答,“我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

 祁纠被他拦腰抱着,轻声笑了,覆住他的手,在红灯的最后几秒里,一动不动握了一会儿。

 他们离得很近,叶白琅难得这么不沉稳,脸上发烫,收紧手臂,听见剧烈的心跳。

 心跳撞击胸膛,不是因为紧张。

 没什么可紧张的了。

 他要和祁纠一起去很远的地方。

 他们去新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