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是什么味道?
阿修握着勺子怔了下。
他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又或许是不敢——追问的话已经到了喉咙里,又被异常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年轻的特工倏地扔下勺子,也扔掉餐盘,伸手想去够军刀,那把刀已经出现在他的手里。
阿修握紧军刀,抬起头,看着身前的清瘦背影。
他永远快不过提尔·布伦丹。
不过宙斯也一样。
——这个原本还得意满满的执法处处长,现在连脸色都扭曲,铁青森冷,死死盯着这个见鬼的beta犯人。
“你干了什么?”宙斯厉声喝问,“你是怎么侵入的主光脑!?”
明知道这个beta犯人会去删除那些记录,执法处之所以成竹在胸,就是因为记录还有无法删除的备份——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既然是早针对提尔·布伦丹布下的圈套,当然不可能用真两败俱伤的饵。
可现在……连备份都不见了!
不仅是有关beta改造的备份,还有当初那些战争的实况录像和汇报,记录屠杀的影像。
被凌虐折磨自尽的omega特工,被集体坑杀的beta反抗组织,在刀尖断气的alpha婴儿……
有些影像已经太久远,久远到这个帝国建立之前,因为已经过了几百年,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一件事。
这片星系,在彻底成为帝国之前,也是被屠杀、被强迫、被“教化”的。
不服从帝国意志的人,一代被杀绝了,两代被杀绝了,后代一无所知地长大,自幼被国家机器抚养,不知道父母亲人的存在,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工具。
“总有办法。”提尔·布伦丹说,“我只是需要一张通行证。”
做帝国舰队负责人的时候,当然有通行证,但这件事没来得及做完。
系统黑不进水泼不透的防护网,但只要能进去,在里面做什么,就都没了半点难度。
……阿修拔刀的手被祁纠按住。
宙斯手里的枪上了膛,冰冷的枪口抵在祁纠额头上。
这个动作立刻引得守在门外的特工拔枪,数不清的枪口对着他们,黑洞洞冒着寒气。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宙斯的瞳孔里逼出杀意,声音比枪口更阴冷:“你在毁灭帝国的根基,你在叛国……”
提尔·布伦丹温声说:“没记错的话,我早就在叛国。”
宙斯死死盯着这个beta犯人,喘着粗气,脸色青白,像头濒死的疯牛。
……这样僵持了片刻,宙斯的视线忽然转开,落到阿修身上。
阴鸷异常的青白面孔上,那双眼睛阴涔涔地盯着这个少年特工,忽然渗出得色。
宙斯盯着修·芬里尔,露出笑容,此前陷入绝境的暴怒杀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了。”宙斯低声说,“提尔,提尔……你不会没有害怕的东西。”
他招了招手,工具似的军医硬邦邦走过来。
“修·芬里尔和叛国者勾结,是提尔·布伦丹的同党、从犯。”
“罪证确凿,身为特工知法犯法,罪无可赦,有严重叛国嫌疑。”
宙斯淡声说:“给他注射审讯药剂,就在这审他。”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宙斯看向阿修的眼神,也冷漠得不带波动。
像是在看一样用完即丢、丝毫不值得可惜的工具。
仿佛在这之前,交给修·芬里尔任务、允诺让他做“阿瑞斯”的那个执法处处长,是什么人化妆冒充的。
……
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系统变成的钢笔打了个滚,盖疾尖快扎住祁纠的袖子。
“有用,有用。”系统提醒,“我们不能拦,这是主角的金手指……”
不论提尔是不是利用主角、变不变成“反派”,主角都必须在某个剧情里,被注射审讯药剂——这种药剂对基因改造后的alpha有意外的效果,是打开基因锁的关键。
另一方面,alpha能通过精神力,自主调控感官增幅,审讯药剂给主角留下的副作用,也会成为正传里主角最大的金手指。
袖子的另一边被修·芬里尔拽着。
十九岁的特工年龄的确不大,但还没有这么像是少年的时候,手指卷着他的袖子,眼睛漆黑透亮。
阿修盯着他,唇角抿起的弧度不像紧张,倒更像是笑容。
年轻的alpha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同党。”
不知什么时候,阿修开始喜欢这个词,其实宙斯用不着审,他承认自己是提尔·布伦丹的同党。
——当然,仅仅承认了这个,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宙斯要的是折磨他的结果,想要靠折磨他,击垮提尔·布伦丹的防线,让这个beta犯人招供。
宙斯要找回那些丢失的机密档案。
阿修至少觉得庆幸……提尔·布伦丹从没和他说过这个,他本来也不知道,再怎么拷问都一样。
针尖扎破皮肤,冰冷的药水淌进血管。
军医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漠然的眼睛里有些错愕——这是第一个被注射了药剂还高兴的受刑者。
阿修实在很难控制,他的右手被这些人按着,藏在被子里的左手,却被微凉的手掌握住。
掌心交叠,他被按着动弹不得,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落进温暖的琥珀海。
军医看了看宙斯,注射进第二管药剂。
这药绝对算不上好受,特工常年接受抗药性训练,一样熬不住,年轻的alpha特工没多久就冒出冷汗。
漆黑的瞳孔涣散开,想昏昏不过去、想醒醒不过来,耳边一直是严厉到极点的盘问。
毫无意义的盘问。
“我是。”阿修招认,“我是他的同党,我愿意做他的同党……”
痛快过头的招认,连宙斯也滞了片刻,才沉声说:“继续!”
冰冷的脸色,强行压制住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和丢脸到极点的愤怒。
军医注射进第三管药剂。
少年特工喉咙里咯咯作响,呼吸变得粗重,身体微微抽搐。
宙斯去看提尔·布伦丹的脸色,可瘦削的身影平静,视线微垂,看不出任何波动。
阿修低声重复:“我喜欢他……”
“我想跟着他,想陪着他。”
“我愿意……做他的学生。”
阿修说:“我想把命给他,他比我该活……”
“可他不领你的情。”宙斯瞄着那个影子,压低肩膀,冷笑着轻声说,“他看着你受苦,看着你被用刑。”
第四管药剂下去,阿修胸口痉挛,呛出血沫,视线陷入失去理智前的散乱谵妄。
他低声说:“我的……”
宙斯瞳孔缩了下,压得更低:“什么?”
少年特工的意识在消散,看着幻觉里的影子,在血沫里呢喃:“我的荣幸……”
只会是幻觉。
真实的世界里,他怎么会肆无忌惮围着这个人撒欢胡闹,赖在膝盖上撒娇。
战神提尔亲手喂养大的巨狼芬里尔——执法处内,这是个人尽皆知的北欧神话,大概是神话扰乱了脑神经,产生了奇妙的谵妄。
提尔·布伦丹是在接受这个代号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代号“芬里尔”的学生来找他吗?
如果是这样……他是不是太幸运了?
幻觉变成谵妄,他察觉到那只手轻轻摸他的耳朵,抚摸他的后背和脖颈,手上的力道温柔亲昵。
这谵妄很好,他下辈子想这么活。
alpha都是贪婪的,他不仅希望能替提尔·布伦丹受刑,还希望能为了提尔·布伦丹而死。
不知第几管药剂下去,连军医都开始迟疑,宙斯的声音却越发冷冽:“继续!”
现在的程度,离提尔·布伦丹当初承受过的药量,还差得远。
宙斯压低肩膀,几乎已经伏在床边,听着这个丢脸至极的特工毫无逻辑、颠三倒四的微弱呓语,脸色铁青得可怕。
“你愿意为他叛国……你愿意相信他的鬼话?”
宙斯眼中几乎射出火——哪怕他再不愿意承认,芬里尔也是新一代特工里最优秀的。
连续两代,最出色、最优秀的beta和alpha特工,都选择了叛国!
简直荒唐!
“当然。”阿修说,“我……”
宙斯死死攥着拳,身体离得更近,脸上因为羞恼一块青一块白,厉声喝命:“说!”
“……我相信他。”
阿修说:“我爱……”
“他”字未及出口,床头的物品已经被重重掀翻在地上。
宙斯彻底陷入了暴怒——接二连三的挫败,最得意的棋子一个接一个的失控,彻底掀翻了他的理智。
高高在上的执法处处长,脸色因为激怒扭曲,用力扬起手,却还没来得及落在这个丢人的特工脸上,就定在原地。
军医离得最近,看清情形,惊惧得几乎喊出声。
他当然没能喊出声——药箱里的手术刀插入了他的喉咙,精准地避开血管,切断了声带。
干净利落,甚至没流出什么血,alpha强悍的恢复力自行封闭了创口,只要接受手术,要不了多久就能复原。
军医捂着喉咙,跌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脸色铁青的宙斯。
……也看着提尔·布伦丹。
宙斯还站着,脸上的铁青开始转为一种难看的青灰色,手摔下来,并没能甩在芬里尔的脸上。
这个恐怖的beta犯人……把失去意识的年轻alpha护进怀里,从容拍了下巴掌,清脆的一声。
宙斯的身体跌坐下来,硬邦邦地坐在椅子上。
没有软倒,因为药箱里那一盒手术刀片已经不见了——这些刀片避开血管,穿透并卡死了大关节,把这具尸体固定成了某种相当僵硬的姿势。
alpha天生的强悍恢复力,哪怕是在死亡的前一秒也依然起效,更不要说屡次改造身体的宙斯……这些手术刀片,就像是浑然天成地长在了这具身体里。
于是这具死透了的尸体,也浑然天成地坐着,沉默着,仿佛在和被审讯的年轻特工对峙。
穿透喉咙的刀片不仅夺去了宙斯的性命,也割开腺体,信息素浓烈到铺天盖地,仿佛暴怒。
门外没有任何特工察觉到异样。
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垂着头,安抚好怀里被信息素刺激到不安的alpha,看着军医,平静打了几个军用手语。
缓解、神经刺激、用药。
军医脸色煞白,慌忙爬起来,从药箱里翻找出保护脑神经的药剂,斟酌着用量,给芬里尔注射。
药箱里还少了所有催发体力的药剂——这种药是专门研发给特工用的,即使是快死的人,也能靠这个恢复
最巅峰的状态。
只是代价同样惨烈,军医不敢抬头,余光瞄着提尔·布伦丹,看着这个执法处昔日最顶级的特工。
提尔·布伦丹靠在床头,依旧是种仿佛浑不在意的散漫态度,随手拭去唇角血涌。
军医倒是按照他打出的手势,滴溜溜来回转,忙碌不停。
提供了暂时止血的内服药、给尸体换了个姿势、弄出些仿佛审讯的动静、搜宙斯的身。
按照提尔的指引,军医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翻出机密装备,把所有翻出的东西交过去。
这个恐怖到极点的前任特工,只是靠在床头,拿着宙斯的勋章,随手摆弄了一会儿,那枚勋章就发出声响。
门外的特工——就连军医也收到了暂时撤离的命令,来自宙斯,命令优先级s,撤离方向在数百公里外。
没有人询问原因。
特工一向只服从命令,不询问原因,所有人安静迅速地离开。
那副手铐自然也被打开,倒是没被丢掉,准备逃脱的犯人看起来对它有兴趣,随手收进口袋。
提尔·布伦丹离开病床,抱起昏迷的alpha特工。
药剂还没失效,他暂时还有这个力气,宙斯进门时随手脱在一旁的披风宽大,正好遮掩。
军医战战兢兢跟着,走到门口,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回头,打了几个手势。
军医愣住。
说实话……军医想不到,换谁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这个将死的“帝国最强beta”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我的、alpha、信息素。
那双手苍白修长,稳定利落,打出清晰的军用手语。
月色透过窗户,落在地上,一片银白,像是那座黑山上的皑皑白雪。
日照金山,光流泻下来的时候,雪就会融化。
我的、alpha、信息素。
琥珀色眼睛的主人问。
——是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