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我知道他在
这声音柔和耐心,仿若安慰:“你师尊自知命不长久,早晚要有一败,与其败在旁人手上,不如选你。”
陆焚如看着那些幻象,静了许久,低声道:“是。”
“败在你手上,死在你手上。”声音说,“这是他选的,他甘愿如此,并无遗憾。”
这声音极似祝尘鞅,说出的话也像是他师尊会说的。
……或许有天,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师尊也会对他这么说。
甘愿如此,并无遗憾。
陆焚如慢慢垂下眼,手上力道渐失:“……是。”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强行逆天改命,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那声音缓缓道:“你师尊既无遗憾,也已无牵挂,你强留不住……你看那元神,已只是个空窍,你师尊已殁了。”
“没什么要做的了。”那声音说,“就到这吧。”
陆焚如抹去唇角血痕,抚了抚元神无知无觉的眉宇,手指触碰翦密眼睫,轻轻拨弄。
他的神色变得恍惚轻松,身体却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细丝勒缚,细细的血线淌下来,手臂力道渐失。
有什么东西探向他怀中元神,欲要拖曳时,却陡然察觉到拒力。
陆焚如垂着眼,瞳孔漆黑,重新握住了他的刀。
……
那声音竟有几分气急败坏:“你还在较什么劲?”
“我师尊还在。”陆焚如说,“我知道他在。”
哪怕元神早已没有了任何反应,那具身体也正缓缓湮灭,他也知道,他师尊还在。
他师尊不会舍得……就这么扔了他。
不会舍得。
陆焚如低声说:“我还没给师尊泡茶。”
声音错愕:“什么?!”
陆焚如攥紧生铁刀,他听见耳畔杂音里有“神骨做刀鞘”、“暴殄天物”种种大呼小叫,胸口那顽固了不知多少日的坚冰,数不清的裂痕终于通上天灵。
也不疼,随风就碎成冰雾雪粉,凉意透腔,一直到嘴里,夺去他的声音。
这样的痛苦还不够,陆焚如垂着眼,要活下去、要冲破这阵法……还不够。
还不够。
陆焚如终于明白,妖族突破的本源之力,并不仅仅来源于仇恨和怨力——只是这两种最为直接,最为有效而已。
黑雾满空遮天蔽日,滚滚翻腾,亮银电闪绞住幻境生生拧裂,无色无形的力量挣扎不休,想要逃窜,却被赤红着双瞳的狼灵一口咬碎。
陆焚如知道他们藏起了哪个片段……这些人不敢让他看,却不知他早就用化血阵圈了青岳宗。
宗主也好
,长老也罢,林林总总的记忆尽在那滔天肆虐的滚滚黑风里,他看得见有什么瞒着他。
他看见祝尘鞅靠在窗边咳血。
胆大包天、死到临头的青岳宗孽障,化成他的身形,去给祝尘鞅奉药茶。
他师尊当然没认错。
怎么可能认错,那是他的师尊。
那是他的师尊。
……
“都
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隐在角落的老松恢复身形,摇了摇头,过去拿起那杯茶看了看:“有毒。()?()”
祝尘鞅点了点头,端起茶,要往嘴里送。
老松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把人按住:“有毒你还喝?!?()??♀?♀??()?()”
祝尘鞅端着茶杯:“不差这一点。()?()”
老松:“……”
这话倒也没错……为了维持住这具身体不崩溃,饮鸩止渴,祝尘鞅自己给自己下的药比毒更烈。
早不差这一点了。
老松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喝醉了,认错了人。”
他们正在这喝酒,碰上青岳宗自作聪明。老松仓促抱起酒坛,往墙角一戳,隐了身形……然后便眼睁睁看着一个“陆焚如”进来送茶。
这两个人白天还在打生打死,实在想不明白,这宗门里的人在寻思些什么……
“认不错。”祝尘鞅说,“我徒弟比他威风。”
老松:“……是。”
祝尘鞅:“还要潇洒些。”
老松听不下去了:“喝酒。”
祝尘鞅笑了笑,端详了一会儿那一盏茶,以茶代酒,喝了一口。
“要是……”老松看了半天他的神色,没忍住问,“我是说,要是,你徒弟真大半夜给你送毒茶,你是不是也会喝?”
祝尘鞅其实是有些醉了,靠在窗边,身形倦懒,只有眼睛透彻清亮。
“我徒弟不会。”祝尘鞅说,“他不是这种人。”
老松摆摆手:“闲聊嘛,假如。”
祝尘鞅:“我徒弟不会。”
这话的语气认真过头了,老松怔了怔,话到嘴边,居然又咽回去。
老松静了半晌,也不知怎么,问了个比青岳宗更离谱的问题:“那他要是……大半夜,来给你送不毒的茶呢?”
话赶话聊到这儿,谁也没想过这问题的答案,谁也没想过这种可能。
那种情形下,自然没有这种可能。
背负着滔天仇恨,只想手刃恶贼的陆焚如,怎么会半夜来给杀了全家、剐了自己的仇人泡茶。
祝尘鞅居然被这样一个无聊的问题问住。
祝尘鞅看着那杯茶,坐了好一会儿,低头笑了笑:“我就……给他二十两银子。”
老松没听懂,茫然怔住。
祝尘鞅往窗外看。
月下风影,白亮一片,窸窸窣窣,像极了小白狼从窗外跳进来。
祝尘鞅说:“我还不能死。”
老松忍不住叹气:“还有什么东西没给你徒弟?”
祝尘鞅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还没喝茶。”
他是醉了,连站起来也懒,靠在窗边,闭着眼睛使了个术法,那月影就变成一只小白狼,叼着茶壶,摇摇晃晃跑过来。
老松被迫陪了一杯,苦得满脸抽搐:“这是茶?”
祝尘鞅笑了笑,把这一杯苦透腔的茶一饮而尽,看着月华消散,天边渐晓,拂袖起身,震去微醺酒力。
他不说话,不执戟,神力化铠,往山巅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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