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85 章 我师尊,他疼不疼

 他瞳中的血色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尽,只剩不停变幻的无数光影——他看着祝尘鞅抽取他内丹中的妖力。

 这是祝尘鞅最后想出的办法。

 孤注一掷,将上古妖圣的残魂压入那颗妖丹之中,层层封印封锁,再将妖丹中混了血雾的妖力汲出。

 妖力的确是大补之物,可这血雾不是,血雾蔓延出万千赤丝,钻入祝尘鞅的经脉气海,犹如针刺。

 这本是陆焚如该吃的苦。

 但陆焚如有家,有人管,有师尊,是有红线玉符栓着的小狼妖。

 徒弟该吃的苦,做师尊的替他吃。

 祝尘鞅的确是假装受伤,骗陆焚如的妖力,毕竟倘若真伤,他撑不住——那赤丝颜色妖异诡谲,贪婪吞噬经络肉身,若非祝尘鞅血脉中有神血压制,连血也要喝。

 祝尘鞅去竹林中调息,那道身影踉跄,每走一步脸色便跟着白一分,血从口中溢出来,神色却仍平静。

 祝尘鞅随意抹去唇角血痕,扶着青竹坐下,瞳中金芒流转,以神力将赤丝由四肢百骸中硬生生拔除。

 巫妖两族天生相克,无非彼强此弱、此消彼长,纵然是上古妖圣,这么一点血雾赤丝,也做不成什么。

 祝尘鞅将分寸控制得极精准,这些赤丝恰好奈何他不得,叫神力压制,强行拘在一处。

 祝尘鞅以这一身神骨做囚,将赤丝困在其中,靠在青竹上,垂目看着它抵死挣扎,东冲西撞。

 ……这就是最后,祝尘鞅想出来的办法。

 祝尘鞅压制着陆焚如的境界,算着时间,算着妖力进展,定期将那血雾抽出来一部分,囚在神骨之内。

 这些东西对他没好处——或许妖力会有微弱的补益,但仅从元神所封印的这些记忆中,也并没看出多少。

 祝尘鞅越来越容易疲倦,越来越压不住咳嗽,这具身体也越来越不结实。

 但也还能撑得住。

 就这么精打细算着,还算平稳地过了十余年。

 十余年里,小狼妖没再遇到什么危险,顺

 利长大。

 除了性情比过去略变,沉默了些、孤僻了些,没幼时那么活泼了……剩下的变化不多,还是甩不掉的小尾巴。

 看着那双越发深沉莫测的眼睛,祝尘鞅有时会想对他说些什么、想问他些什么,但最后都还是作罢。

 师尊也是第一次做师尊,小狼妖也是学了很久才会养。

 长大了一些的徒弟,倘若有了心事,就不那么擅长开解了。

 幸而长大些的徒弟也不难哄,祝尘鞅带他习武,寻来妖族功法教他,偶尔

还忘了小狼妖早已长成少年,还是会带人间的糖人回来。

 小徒弟还是喜欢的,捧着糖人一脸的冷静岿然,尾巴已经晃得能扫地了。

 祝尘鞅忍不住笑,不慎岔了气,按着胸口呛咳,眼前立刻就多出一盏不冷不烫、刚好入口的茶水。

 “不妨事。()?()”

 祝尘鞅喝了口茶,压了压咳意,“这些天怎么了,遇到了什么难事??()_[(.)]???%?%??()?()”

 少年陆焚如站在他面前,怔了怔,抬起眼睛。

 他已长到师尊肩膀,祝尘鞅轻轻摸他的头发,都要把手抬高不少。

 “说说。()?()”

 祝尘鞅温声道,“师尊来管。()?()”

 少年陆焚如抬着头,定定看着他,紧紧攥住那片袍袖,松不开手。

 祝尘鞅微低了头,瞳底金色柔和。

 “师尊。”少年陆焚如问,“会不会有天,您不要我?”

 祝尘鞅有点惊讶:“怎么会。”

 祝尘鞅俯身,将视线落在同他一平:“听人说什么了?还是做了噩梦?”

 少年陆焚如摇头,躲入他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也就这时候,小徒弟还跟过去一模一样。

 ……就是力气比过去大了。

 祝尘鞅其实已经有些禁不住他抱,真元流转压下旧伤压痛,揽住怀里发抖的少年,轻抚脊背:“不会不要你,焚如……”

 这话又被一股寒气打断,祝尘鞅这具身体越来越不结实,最先有的反应就是阴寒侵体,偏偏他还生来怕冷,动辄咳得止不住。

 少年陆焚如抱紧他,没什么表情,已将他一只手拉过来,隔着胸口覆上那枚已耗去大半的内丹。

 祝尘鞅微怔,低下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徒弟。

 “今日不取了。”祝尘鞅说,“没事,只是呛了下,已经好了。”

 祝尘鞅稍倾下肩,抚着他发顶,看着那双眼睛:“告诉师尊,疼不疼?”

 ……

 死过一次的陆焚如不记得这句话。

 他不记得所有温情的片段,不记得祝尘鞅安慰过他,不记得祝尘鞅教他功法。

 ……那么他这一身功法,是哪来的呢?

 祝尘鞅的确很会说谎话。

 在这世上,原谎的人。

 陆焚如握着生铁刀,垂着眼仿若铸铁,赤丝已将他层层包裹,血瞳缓缓浮出:“还有什么要问的?”

 血瞳诱惑他:“我会对你说实话。”

 “你的师尊骗你,欺你,阻你成圣。”血瞳说,“我不一样……”

 陆焚如垂头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太低,血瞳没能听清,凑近了些:“什么?”

 陆焚如脸色苍白,嘴唇慢慢嗫喏,又说了一遍。

 血瞳仍没听清,再靠近时,一道利芒猝然由下向上狠掣。

 生铁刀狠狠贯穿了那只血瞳。

 血瞳全然不曾防备,连惊带怒之下,狰狞狂怒起来:“怎么会!这刀明明——谁换了刀?!”

 血雾骤然凄厉,弥天盖地的血光闪烁不定:“你不能伤我!伤了我,你也逃不了……”

 陆焚如的左眼闭着,淌下鲜血,那柄刀却仍毫不留情,将血瞳豁开钉死:“我在问你。”

 弱水寒毒能克制这血瞳,弱水寒毒也能克制神力——祝尘鞅的身上,是他亲手注入的寒毒,他以为祝尘鞅受得住。

 祝尘鞅什么都受不住了,那一身神骨为囚,锁了他妖丹内的祸端十余年,早不再如过去那般坚不可摧。

 陆焚如想起那一声清脆的骨裂。

 祝尘鞅什么都受不住了。

 陆焚如盯着濒临碎裂的血瞳,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全无感情,伪装出来的表象尽散,冰冷得仿若寒渊。

 这东西说它会说实话。

 “我在问你。”陆焚如说,“我师尊,他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