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夏天了


 要慢一点。

 应时肆在心里念规定,他跪在床沿,手撑在祁纠肩膀的两侧,低头看着摘下眼镜的代理人。

 隔间里是工作灯,亮过了头,把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祁纠眼睛里透出点笑——又是那种好像总出不了岔的纵容,应时肆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这种感受,坐轮椅的时候就已经够明显,现在更能看清晰。

 不论现在这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斯文冷清下,还是之前总温和含笑的眼睛,应时肆能在里面看见同一种东西。

 祁纠能安排好所有事,把所有事考虑周全,选出最稳妥的一种。

 所以什么岔子也不会有、什么疏漏也不会出,不用担心闯祸……不论想做什么,先生都有办法。

 有这双眼睛看着,应时肆就什么都敢做。

 应时肆忍不住伸出手,他克制了两秒,在那双眼睛里找见应允,立刻把手贴在祁纠的脸颊上。

 应时肆想要解开代理人一丝不苟的领带,但这样的姿势必须得有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他舍不得挪走,于是低头咬了咬。

 “会不会辛苦?”应时肆抵着祁纠颈窝,轻声问他的先生,“累不累?”

 这个问题似乎不止指向代理人的超负荷工作。

 应时肆轻轻拱着他,咬着那个领带结,把它慢慢拽松:“累不累?”

 祁纠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难得的有点惊讶,拢着狼崽子泛出薄汗的后颈,还真仔细想了想。

 祁纠配合着稍抬肩膀,看着自己的领带被叼走:“通常不觉得。”

 这是个不太明确的答案,很不符合代理人的一贯清晰简明的风格,看来没太让雇主满意,衬衫的扣子成了下一个目标。

 祁纠抬起一只手,想帮忙,被狼崽子按住。

 应时肆的手按在他掌心,呼吸不由自主地停了停,然后才恢复,明显比刚才更快。

 因为那只手……因为他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两只手就变成了相扣的姿势,那些颀长稳定的手指,力道从容地拢过他的指缝。

 应时肆完全想不通,只不过是指腹摩挲相碰,皮肤磨蹭,怎么就像有细小的电流沿着手臂窜上来。

 应时肆低头咬开那颗扣子,滚烫的气息喷在祁纠颈间。

 这次的力道有点急,深蓝色的纽扣掉在床单上,滚了两个圈躺平,在灯下泛着珠光。

 这件衬衫暂时没法穿了,但不要紧,应时肆还带了代理人的其他衬衫,就在行李箱里藏着。

 这个暂停插入的中途汇报,让代理人实在忍不住,咳嗽着轻笑了一声。

 应时肆才反应过了什么,轰的一声,整个人烫得手脚不知该往哪放:“喉咙……喉咙不舒服?”

 话题转得相当生硬,眼看应时肆差一点就把舌头咬出血,祁纠覆在他颈后的手稍稍收拢,温声说:“很舒服。”

 应时肆:“……”

 他不想说话了。

 祁纠眼里透出笑,摸了摸瞬间红烫的小狼崽——有时候传统设定也有些好处,极限情况下,有些相处模式不是不能提前解锁。

 比如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刚入职半个月的代理人,也有义务解救正在冒烟、眼看就快烫熟了的雇主。

 “放松。”祁纠说,“来,让我抱抱。”

 应时肆在这句话里打了个悸颤,用力闭紧眼睛,伏在祁纠的胸前,把脸埋进近在咫尺的温暖颈间。

 祁纠的颈动脉——稳定有力的搏动让他想哭,即使已经过了半个月,每次意识到这件事,他还是有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祁纠揽在他后颈上的手,拢过那些潮湿的短发。应时肆被稍异于平常的力道揽近,他贴在祁纠胸口,听见那里面的心跳。

 比平时快的心跳,应时肆大年初一就被抓出去晨跑,他不觉得这点运动量对祁纠来说算是负荷。

 应时肆用力呼吸,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更激烈、更强横地砸着耳鼓,伸出胳膊,迫不及待地用力回抱住祁纠。

 不止他一个人在为重逢高兴。

 这样的念头叫他不得不闭紧眼睛,让硌涩的湿

气不冒出来,而祁纠的手——那只手像是有什么魔力,只是屈指在他发着抖的滚烫眼皮上一碰,他就撑不住了。

 应时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不让眼泪砸得跟房顶漏了水一样,这念头还没完,就因为太手忙脚乱,擦过代理人微抿着的唇。

 应时肆睁大眼睛,他离祁纠太近了,被那只手拢住后脑的时候,忘了要提前喘一口气。

 祁纠是真的从不出错——那些技巧稳定到叫人怀疑是不是有那么一本书专门教这个,而研读它的人又学什么都轻松,从入门到熟练应用,领悟的速度快到离谱。

 总之,在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应时肆已经头晕眼花,除了大口喘气,几乎什么都做不成。

 心脏要把胸腔爆开,耳膜只怕也逃不掉,剧烈的胀痛混杂催人落泪的极乐,终于彻底冲刷净潜意识里的阴影。

 只有一种最激烈的情绪,才能彻底驱散另一种深彻入骨、盘桓着纠缠不散的情绪。

 应时肆发现自己再无法和上个角色共情。

 那场噩梦再纠缠不了他了。

 祁纠摸摸他的头发:“歇一会儿?”

 狼崽子喘够了气,紧紧抱着他的肩膀,手肘稍微撑起上半身,湿透的黑眼睛盯着他。

 应时肆摇头。

 “我不累。”应时肆说,他不知道怎么把心里的念头说明白,他捧着祁纠的手,按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这只手温暖,因为房间里开了暖风,环境温暖,没有冷气。如果是在天寒地冻的地方,这只手就会冰冷。

 因为祁纠对冷热不敏感,对疼痛、不舒服也是——这个人不会主动去保护身体,因为并不觉得冷,并不觉得不舒服。

 所以“不觉得累”在有些时候,可能不算是个好答案。

 因为每个人都会累,人都是会累的。

 应时肆托住祁纠的肩膀,他试探着看那双眼睛,看见温和的应允,就小心地把人向上推。

 祁纠被他彻底挪到床上,应时肆摸索着帮他解下假肢,暂时放在一旁,把祁纠的腿抱在怀里,就看见那双眼睛闭上。

 祁纠闭着眼,额发沾上薄汗,喉咙轻轻滚了下。应时肆已经能够理解,这代表需要驱散幻痛。

 应时肆握住了祁纠的手,不让他去拿药盒,这药比祁纠说的伤胃。

 代理人严肃冷漠,这具身体更加健康,这让疼痛更容易被掩饰得不露痕迹……但有个轻微的疏漏,应时肆在别墅里,有不少天,一刻不离守着他的先生。

 他知道有多少次,祁纠安静地、甚至是习以为常到漫不经意地,躺在那片他偶尔会梦见的矿坑里。

 应时肆向上爬,把那个电脑远远推开。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用上这些只知道、从没打算用的帮人放松的办法……有些事直到遇上了才能想明白。

 心里填满一个人,盼着这个人能舒服,能轻松,能不那么累的时候,那种念头从心底里往外冒,不受控制。

 应时肆爬进矿坑里,抱住祁纠。

 /

 翌日一早,酒醒的雇主不知所踪,房间里只剩下整齐熨好的衬衫、便签纸,和色香味俱全的早饭。

 系统跟总部洋洋洒洒报备了一晚上,回来看见这一幕,心情有点复杂:“还真是……”

 ……还真是挺合理。

 用不着担心报备不通过了。

 “你家狼崽子是不是身体太好了点。”系统想不通,“第二天不用请假休息的吗?”

 系统明明隐约记得,昨晚它要填表格,百忙里杀回来问祁纠主角喝的是那种酒,还看见祁纠抱着他家小狼崽进浴室来着。

 祁纠穿戴好假肢,换上新衬衫,收拾妥当:“是不是因为年轻?”

 “太年轻了吧……”系统想不明白,举起望远镜,“现在才早上七点,他就去飞机上背单词了。”

 用得着这么拼吗?!

 制片人都有点不好意思,想把应时肆给澜海留下,叫人送去封总别墅了!

 祁纠拿起那张便签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坐下给早餐拍了张照片,发给飞机上的狼崽

子。

 像这种“特殊事件”能大幅推动亲近指数,限制宽松了不少,一堆转着缓冲圈发送失败的消息里,终于多出一张成功发出的照片。

 “不着急。”祁纠说,“出去看看,玩一玩,龇龇牙威风一下。”

 没什么急事,等威风够了回家,吊灯差不多就换好了。

 他这回的身体很好,代理人的工作也不算太忙,日子长到数不清。

 系统琢磨半天,对着明明手机在飞行模式、耳朵依然通红滚烫的应时肆,总算回过味:“不好意思了?怕你逗他?”

 祁纠连续被两次这么指控,切开煎蛋:“我很像会这么干?”

 “像。”系统实话实说,拉出一大堆前科复读朗诵,“你们这种人……”

 祁纠笑了笑,吃了一筷子番茄牛肉面。

 系统见他气色不错,甚至还主动吃了早饭,也跟着挺高兴:“怎么回事,这buff解决了?”

 当初封敛的数据不完整,需要祁纠用自己的经历填充,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用不着成天被迫观看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鬼哭狼嚎,坏处是会有一部分数据冗余,有些设定也跟着残留下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代理人用了祁纠自己的数据,也还得继续吃药。

 按照常规清理进度,至少要一到两个季度,这些冗余数据才会被彻底清除……但系统观察,祁纠现在这数据就干净不少了。

 祁纠也没预料到,这算是计划之外的变数:“好很多了。”

 系统详细分析了数据,拉了个公式:“加把劲,再来个一两回,基本就能清理的差不多……”

 系统:“……”

 祁纠放下筷子。

 系统:“……我去上学。”

 总算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系统火速删了数据统计图和三大页相关性计算公式,头也不回下线,给自己挂了个“培训班中,暂时不在线”的后台提示。

 代理人一时不剩什么人可聊天,拿起电脑准备工作,发现里面夹了好几张酒店的留言纸,都是狼崽子抓着笔划拉出来的总结。

 应时肆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总结得对不对、完整不完整,不知道能不能稍微帮祁纠减轻一点工作量。

 但只要能帮上一点忙,他就想试着干……反正就算一晚上不睡觉,也不用担心暴露,代理人把他抱去浴室的时候,就已经明察秋毫地知道他是硬着头皮装睡了。

 飞机上,应时肆窝在座位里,忍不住偷着想了想,一并想起浴室热腾腾的水汽和那双手,就又唰地烫成一团。

 这招……总该有点用吧?

 应时肆把额头贴在窗户上,尽力降温,迷迷糊糊琢磨。

 他的头不疼了,彻底不做噩梦了。离开家心里也稳当,不再急到必须立刻回去,不怕被自己的家轰走了。

 先生肯定也舒服了一点,至少得有那么一点——应时肆蹑手蹑脚收拾东西、准备衬衫跟早饭的时候,祁纠其实醒了,看见是他,笑了笑,就又闭上眼睛。

 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里头常常有笑,但那会儿的笑不一样,放松到极点,也暖和到极点。

 暖和到应时肆脑中冒出从未有过的记忆……他在外头的林子里疯玩,玩够了顶风冒雪跑回家,兴冲冲钻进暖和的被窝里,醒过来的琥珀色眼睛就会这么笑。

 漫天大雪,天色阴得分不清晨昏。室内暖意融融,炉子里跳着的红色火苗噼啪作响,上面炖着一饭盒甜滋滋的冰糖雪梨。

 祁纠把他团进怀里,摸一摸脖颈、抚一抚后背,把他整个裹严实,他们就这么懒洋洋地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