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我能救你


 人鱼的血慢慢渗出来。

 这种红色的、看似有温度的液体,其实和人类的血液相差颇多——它完全受主体支配,在脱离人鱼的身体之前,更像是器官。

 就好像想抬手的时候能抬手、想拍尾巴的时候就能拍尾巴一样……因为国王的主观意愿,这滴血直奔人类囚徒。

 祁纠刚握住人鱼的手腕,血珠就生怕他拒绝似的,咻地坦诚加速,钻进他掌心。

 被大王乌贼暗算的国王:“……”

 脆弱的人类囚徒被他抱着,半蹲在礁石岸上,看着掌心消失不见的血迹。

 “弄不出的话,尾巴烦躁地用力拍了下海水,预先打断,“不能不要,不能还给我。”

 国王的脸色很不好,冷冰冰盯着这个人类囚徒,只想把手抽回来,钻回海里去:“松手。”

 一只路过的好心海鸟抓着块玻璃,提醒国王,是人鱼抱着人类不松手,已经快把人类拖进海里了。

 后悔和大王乌贼打架的国王:“…………”

 祁纠撑了下礁石,稳住身体,摸了摸人鱼的头发:“谢谢。”

 他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多观察了一阵,是因为系统提醒了些必须注意的异常情况。

 这滴血进入他的身体,却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任何修复效果,而是直接被那枚芯片吸纳,淡蓝色的光芒也在同时微弱闪烁。

 “看来这就是原因了。”系统跟他讨论,“这应该就是为什么,你接手的这个人设在原本的剧情里,一直在控制国王,勒索大量的人鱼血和鳞片……”

 人鱼血对人类的修复效果极强——原剧情里,国王放给这个人类将军的血,已经够叫一个人起死回生几次了。

 这当然不正常,对人类的身体而言,人鱼血的唯一效果就是治疗,最多也只是能恢复满血状态而已。

 就算弄来再多的人鱼血和鳞片,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又不能让人类进化成大王乌贼。

 “这芯片里面,应该加了吸收和存储人鱼血的材料。”

 系统重新扫描那枚芯片:“只要它还在你身体里,要修复你的身体,需要的人鱼血就得翻倍。”

 这个叫阿列克歇的人类将军,应当就是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所以芯片也经过了特殊加工,可以将人鱼血以最原封不动的状态储存。

 只是谁也没想到,心思深沉的反派将军也有自己的谋划,几乎操纵了整颗星球的人鱼,只差一点就能反杀人类政权。

 这一切,都源于人鱼国王被精神力控制,无法自控地被迫放血,几乎将一身的血都流了干净

 芯片就算再能压缩储存人鱼血,也总有个最上限,总有满溢的时候……所以在原剧情里,国王的血快被放干时,反派将军的身体也终于康复。

 “得尽快取芯片了。”系统对祁纠说,“不然国王给你再多的血,恐怕也没用。”

 除非再把国王的血放干一次……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国王愿意,祁纠也不会同意,系统知道这个,干脆就没把这列进备选项。

 祁纠边分心和系统讨论,边把冲信天翁龇牙的国王捞回来:“有个问题。”

 系统愣了下:“什么?”

 祁纠握住国王的手腕,查看那道伤——人鱼很不容易流血,这么一个口子,流一滴血已经是极限了。

 人鱼受伤不会太疼,但流血的伤口会,揭鳞片的伤口也会。

 祁纠吹散伤口上附着的海水,摸了摸国王的头发,把又不会动了的一条鱼抱上来,在野营灯下仔细处理。

 他把野营灯调亮,拿过人鱼用来修复伤口的药膏:“芯片。”

 ——这个原剧情里的反派将军,直到被国王杀死为止,都一直没有摘除芯片。

 为什么?

 系统这才察觉到不对:“是啊,他没有执行人类这边给他的任务,这芯片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仅没有意义,甚至完全就是累赘,一旦被人类军方监测到他正在做的事,整个计划就会满盘皆输。

 那么,为什么不摘除芯片?

 能做出这

样的谋划,险些控制了整个人鱼种群的反派,肯定不会是因为怕疼和不敢下手。

 也不会是因为缺少工具——国王都被控制了,要刀还是要别的什么,只要花时间都能找来。

 人鱼的药膏立竿见影,几乎是涂上去的下一刻,伤口就开始愈合。

 祁纠索性调整野营灯,把国王身上其他的伤痕也涂好药。

 ——大部分剧情里,这种看似反常的情况,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系统在同一时刻检索到了这种可能:“……摘除芯片,他立刻就会死?”

 可能是什么自动感应释放的神经毒素,可能是埋在心脏的某个微型感应联动装置,可能是别的什么……总归能立即要人的命。

 或许芯片真正的作用,不只是用来监控环境、确认定位、储存人鱼血——最重要的作用,是防止被植入芯片的人反叛。

 这作用没能生效,不是因为将军没反叛,也不是因为人类政权选择了仁慈……而是因为将军死得早了。

 如果没死在国王手里,操控人鱼对人类军方宣战那天,反派一样会被这枚芯片强制处决。

 “我这么怀疑。”祁纠说,“先深入调查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取芯片立刻死,不取芯片也活不了多少天……那他们的进度就必须要加快。

 至少要抓紧时间,修好无线电,让人鱼能够监听人类的交流,进而了解“精神力”的存在。

 人鱼是很聪明的种族,智慧水平很高,只是天性单纯而已,学习能力非常强。

 只要完成了这一步,接下去哪怕不多插手,人鱼也会自己收集信息、继续分析人类这个死敌,了解这个种族必须要提防的能力。

 系统立刻答应下来,带着经验点去兑换深层剧情,又把芯片的完整扫描图保存了一份,回去搜索资料。

 ……

 祁纠结束了内线讨论,收回心神,就迎上国王黑黢黢的眼睛。

 野营灯下,国王身上披着他的军装外套,蜷着打伤了的尾巴,闷闷不乐盯着他。

 ……打架打到惨兮兮的人鱼国王,每个伤口都被人类囚徒看见了。

 不光是被看见了。

 每个伤口还都被相当多此一举地上了药、更加多此一举地强行绑上了绷带。

 ——这种修辞形容当然来自很不高兴的人鱼。

 人鱼又不是脆弱的人类,就算和抹香鲸打架,也从没绑过绷带,真要带着这些布条回到海里,一下水就要被笑话。

 “知道。”胆大包天的人类囚徒居然还摸他的头发,“你很厉害。”

 国王撑着礁石,不自在地甩了甩尾巴,耳朵尖莫名泛红。

 都怪那只见鬼的大王乌贼。

 国王明知道自己在被人类蛊惑,但精神攻击的效果仍在,完全没办法违抗本能:“……我饿了。”

 祁纠笑了笑,答应了一声,单手撑着礁石起身,去给他盛远比昨天更香的汤。

 琥珀色的宝石在野营灯底下,映出很暖和的颜色,也比白天更好看。

 国王伸手拽了拽尾巴上的绷带。

 虽然多此一举,毫无必要,浪费时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处理过后,尾巴上的伤的确不再那么疼,变得很舒服。

 国王盯着那些绷带,在心里想,为什么人类这么不一样——明明都是一个种族。

 人鱼整个种族都大差不差,没有禀性太特殊的。

 可人类天差地别。

 有的人抓他,揭他的鳞片,往他尾巴上泼药水,不准那些伤口愈合。

 有的人却给他上药,给他绑绷带,摸摸他的头,问他这样还疼不疼。

 国王这么怔怔想着出神,直到祁纠端着两碗汤回来。

 人类囚徒把军装外套给了他,自己穿着衬衫,袖口松松挽过手肘,领口又不怎么规矩地解了两颗扣子。

 的确天差地别——就这样一件衬衫,在人鱼见过的大部分人类身上都稀松平常,却被眼前这个人穿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不止衬衫,还有军裤和军靴……锃亮的军靴,包裹过

小腿,踩过礁石时,会有轻微响动。

 那双腿的比例也极佳,军装长裤向上收敛,被武装带束扎得利落干净,和那件敞着领口的衬衫对比格外鲜明。

 国王甩了甩尾巴尖,忽然也有点想长腿。

 “在想什么?”祁纠把那一大碗汤给他,“先喝汤,给你剥螃蟹。”

 国王捧着自己的大碗,仰头等小勺子。

 祁纠这次多看了看,才读出黑漆漆的眼睛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了,摸摸国王被海风吹得半干的头发。

 “等一下。”祁纠说,“给你拿勺子。”

 国王被摸得很舒服,人鱼已经开始适应和习惯这种舒服,微微晃了下脑袋。

 人类囚徒去拿了金属勺回来,顺便捡了几只蒸熟的螃蟹和龙虾,在手里拎着,找了块干净礁石屈膝坐下。

 “你也吃饭。”国王盯着他,“我不急。”

 不被激怒、也不受无法自抑的欲望支配时,人鱼的天性其实很乖。

 国王还是小鱼崽的时候那些经历,影响了性格,长成了和幼时截然不同的脾气……又在今天晚上,因为跑去找大王乌贼打架,叫精神攻击再次影响干涉。

 这会儿的国王就又乖得像个小鱼崽,盘起尾巴,捧着那一大碗汤,还不太满意,想离祁纠再近一点。

 祁纠把他抱过来一些:“这样?”

 国王满意了,用小勺子吹汤喝汤,一次只喝一小口,吃得比人类还斯文。

 在人鱼晃动的尾巴尖上,祁纠读出相当明确的“等夸”暗示:“喝得很好。”

 尾巴尖立刻晃得厉害了点。

 国王抿了抿唇,矜持地扬了扬下颌:“这有什么难的,一学就会。”

 祁纠表扬地摸他头发,人鱼就更高兴,不得不自己按着尾巴,以免把绷带不小心扯得脱落。

 国王自己按着尾巴,一边喝汤,一边看祁纠拆螃蟹和龙虾——明明人鱼才是海里的种族,这种事却完全比不上这个人类。

 国王按着打架打输了的大王乌贼,拆那块拳头大的黑色晶石,都没有祁纠拆螃蟹里的蟹黄轻松。

 祁纠拆出一只完整的蟹钳,撕成条可惜,向身边看了看,没什么适合放的地方:“张嘴。”

 国王下意识要张嘴,陡然回过神,抵抗持续不断的干扰:“我不能这么听你的话。”

 人类囚徒的脾气非常好,点点头,就把剥好的一大块蟹钳肉自己吃了。

 国王:“……”

 国王捧着那一大碗汤,一不小心,把勺子咯嘣咬掉一半。

 琥珀色的宝石又透出点不易觉察的笑影。

 祁纠起身去替他拿了新勺子,继续坐回去剥螃蟹,一连剥了三四个,掰下来的蟹钳都暂时放在一边。

 托大王乌贼的福,今晚做小鱼崽的国王几乎又被这个坏心眼的人类气哭,一边咬着着花蛤壳磨牙,一边盯着那些蟹钳。

 祁纠剥了一会儿,手臂上慢慢缠上来个尾巴尖。

 人鱼的尾巴形态大致相同,但也有细微区别——国王的尾鳍就更接近金鱼的燕尾,游动时飘逸舒展,缠人胳膊的时候就像薄纱。

 冰冰凉凉的薄纱,盖着祁纠的手,缠住人类囚徒的小臂,往蟹钳的方向拽了拽。

 “……这个。”国王闷闷不乐,攥着勺子,“想吃这个。”

 国王慢吞吞念他的名字,很小声:“祁纠。”

 祁纠叫他乖着了,也不再逗今晚限时版本的小鱼崽,答应了一声,给他剥了个蟹钳出来。

 还没等说“张嘴”,国王已经放下碗,撑着礁石仰头,叼走了他手上的蟹肉。

 的确很好吃,清甜鲜美,又比别的地方有嚼劲。

 国王的眼睛亮了亮,也抓过一个蟹钳,埋头给祁纠剥。

 蟹钳是螃蟹最好剥的地方,祁纠交给他自己研究折腾,把拆好的蟹肉、蟹黄和龙虾肉放在国王身旁。

 那一大碗汤里,也被他淋了些松露油,加了些香浓的蟹膏。

 ……小半个晚上,也就这么听着海浪声,吃着热汤和热腾腾的海鲜,慢悠悠过去。


 等这一顿饭吃完,月光已经把海水照得很亮。

 祁纠向国王表示感谢,吃掉了稀碎的蟹钳肉,撑着礁石起身,把餐具洗干净归位——细嚼慢咽对人鱼来说毕竟还是太难了,有两只勺子都只剩下了柄。

 国王用勺子喝了一小半,还是忍不住,风卷残云吞完了剩下的一大锅。

 托人鱼的福,他们没什么剩菜,收拾起来相当方便。

 总算吃饱了的人鱼撑着礁石,看祁纠收拾这些东西:“你要去睡觉了吗?”

 祁纠站在海滩旁,点点头。

 国王却不那么容易糊弄,黑漆漆的眼睛盯了他一阵:“……你要去修无线电。”

 国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莫名就是知道。

 这一晚上的好心情都没了,国王盯着祁纠,烦躁又不受控地涌上来:“你不睡觉,你骗人,你是要去修无线电。”

 “又不费力气。”祁纠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早一天修好,你的族人不就能早回来?”

 ……这是个国王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之所以留下这个人类俘虏,就是为了从人类手中换回被囚禁的人鱼,多拖一天,那些人鱼就要被多折磨一天。

 国王不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别修了”……可眼前这个人类,状态根本就没有好转。

 祁纠不怎么吃东西,更多是看着他吃,给他剥螃蟹。

 靠在礁石上看着他的人类囚徒,神情很放松,看起来很闲适舒服,身上的冰雪味道并没继续转淡。

 ……可也没见恢复,没见好转,国王总觉得自己的囚徒没有之前精神好了。

 是多重的伤,一整滴人鱼血都不好转?

 修无线电为什么会让这个人类囚徒变虚弱,一直修下去,会不会更虚弱、更难好转?

 国王越想越烦躁,海水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下不去……他没办法就这么放心地回海底睡一觉,明天再来找祁纠。

 或许是因为见鬼的大王乌贼,或许不是,或许等明天这种精神干扰消退了,他还是会这么想。

 他怕祁纠会忽然消失,这种担忧其实没有道理,人类不是会凭空消失的种族,又不是水母。

 但这种不安还是挥之不去,国王撑着礁石,重新回到岸上:“你修吧,我盯着你。”

 人类囚徒接住扑腾上来的国王,被扑了一身水,低头问:“在岸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