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夜泊(第二世界完)
那小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家慢悠悠做一架雪爬犁,祁纠教他怎么用凿子斧头、怎么敲铆钉不砸手,还抽空不知怎么教会了他们家那两匹马拉爬犁。
后来发生的事很叫人恍惚……郁云凉从没在雪上飞驰过,趴在蓬盖边沿往外看,被扑面的清凉雪粉冰了一脸,呼啸穿梭过山林。
祁纠枕着胳膊,靠在火盆边上,拢着那一点热气,随意单手勒缰,就叫那两匹马在雪上
恣意飞驰。
“南面冬天不好过。”
冰天雪地虽然冷,但郁小公公未雪绸缪,叫人在宅子里砌了空心墙、盘了火炕,加上地热温泉,舒服到叫人懒得动弹。
郁云凉之前打听,也这么听人说,立刻记下:“好,殿下,明年我来驭马。”
祁纠揉揉他的脑袋,帮小公公把睫毛上冻的冰碴抹了,眼睛里就有了笑。
……这些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郁云凉蜷进躺椅里,抱着细裘绒毯下的祁纠,小心将手按在祁纠肋间,触摸那下面微弱的心跳。
抵在他手心的,是极为细微的、雏鸟破壳似的力道。
郁云凉买的那一窝鸡苗养得很好,后来还下了蛋,只是母鸡不知为什么不抱窝,祁纠就又教他做了暖箱。
郁云凉有时候也会想,他的殿下好像没什么不会的——上到君子六艺、下到杂事庖厨,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学会这么多东西。
如今他们下江南,郁云凉想,这一段路他来走,他的殿下就能稍微多休息一会儿。
这一年祁纠实在很累了。
郁云凉其实很清楚,要拔毒、要喝药、要醒过来,这些都很累。
所以
如今毒彻底拔干净了,好好休息休息、大睡一场,天经地义,完全没什么不行的。
郁云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有新念头:“殿下,我能不能用箭射鱼?()?()”
——好像也没什么不行。他可以将鱼线系在箭尾,这东西很结实,又细软轻盈,几乎不会干扰箭势。
只要能看清楚鱼,能瞄准,能搭弓放箭就行了。
这对郁云凉来说不难,他的眼力很好,最暗的晚上,也能一眼看清最鬼鬼祟祟的鬣狗。
他们走的这条水道游人又不多,鱼本来就不少。加上运粮的船难免掉下些谷屑稻壳,一路都有鱼追着游,个头都很大,有的甚至还会主动跃出水面。
郁云凉打定了主意,索性跑下去,将弓箭取上来。
整艘船视野最好的地方,就是这一处二层小阁楼。
今夜月色昭昭,将一条河水照得通明,粼粼波光里游过个暗影,想来定然就是鱼。
郁小公公将一大捆鱼线在箭尾系好,专心瞄准,张弓搭箭……可惜进展不佳。
明明箭是瞄准了射出去的,看着也扎中了暗影,可拖着鱼线拽回来,还是空的。
幸而郁云凉有不少耐心,这本来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无所谓中不中,射不中就继续射。
郁云凉只是想练完十万支箭——跟在祁纠身边一年,日日练习不辍,每日少说两百多说五百,已攒到九万九千九百多。
世人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郁云凉不懂这里头的名堂,只觉得十万大概是个好数目。
或许等射够十万支箭、张够十万次弓,就算是“练完了()?()”
。
或许他的殿下就会醒。
若是没醒,那一定是箭练得不够,再继续去练就是了。
郁小公公蹲在阁楼边上摘箭。
这次弄上来一团水草,湿淋淋甩了一脸水,居然还带上来一只河蟹。
这的确非他所料,他练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箭,还差两箭就练完了,
河蟹叫人凭空一箭饶了清净,相当不客气,一钳子狠狠夹在罪魁祸首虎口,瞬间就见了血。
郁小公公:“……?()?[(.)]??。?。??()?()”
“我还差两箭。()?()”
郁云凉低头看河蟹,“你坏我好事。”
河蟹张牙舞爪,合该收拾,被郁云凉用木棍将钳子捅开,拎着走到水缸边上,扑通一声扔进去。
郁云凉取了清水,将手上伤口洗干净。这蟹钳看着不大,却相当锋利、力气不小,居然夹了个颇深的口子。
郁云凉看了一会儿手上的伤,翻药出来涂上,他不再张弓,坐回祁纠身边发呆。
这伤说大不大,按说根本牵扯不了什么,偏偏伤在虎口,张弓一定要受影响。
最后这两箭……要叫他随便拉一拉弓,胡乱糊弄过去,绝无可能。
凡是和祁纠有关的事,郁云凉从没想过糊弄。
郁小公公盯着自己的手,从闷闷不乐到怏怏,再到打蔫,再到抿紧了唇胸口起伏,仰头将眼睛用力闭上。
……他立誓不这样的。
他立了誓,不能再叫他的殿下费心力哄他,他来照顾殿下,他来哄殿下高兴。
郁云凉死死咬着唇,拼命将喉咙里的酸涩压下去,不去想上次下船买药时听说的……谷雨已过十日。
祁纠倒在他肩上,写下“等?()_[(.)]?3?.の.の?()?()”
的时候是立春,他的殿下为了陪着他,已迫着这颗心跳了一个春天。
郁云凉不怕等,怕他的殿下累,怕他的殿下不舒服。
这样的念头很少会涌上来。
这艘船上没有其他人,他一个人掌舵、一个人起锚,因为河水奔涌滚滚南下,加上风帆适时调整,自然就能走下去。
他守着祁纠安安稳稳过日子,一日复一日,每天都有不少要忙的事……郁云凉很少生出其他念头。
比如“殿下现在要是醒着就好了()?()”
。
今天忽然会想这个,可能是因为只差两箭就练完了,却被一只欠蒸的河蟹坏了好事。
郁云凉摸索到祁纠的袖子,蒙在脸上。
他仰着脸胸口打颤,先深呼再深吸,几乎就要顺利把念头压下去的时候……那片袖子被慢悠悠抽走。
郁云凉茫然睁眼。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茫然了一瞬,随即胸口悸了下,猛地跳起来——却又因为腿上蓦地没了半分力气,软得像是面条,身不由己地重重摔坐回去。
郁云凉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拼命挣到第三次,被那只手抚着额顶轻按。
那只手向下落,覆上他的眼睛。
“缓一会儿。()?()”
手的主人轻声说,太久没开过口的嗓音有些沙哑,咬字稍缓吐息嫌迟,“狼崽子。()?()”
郁云凉大口拼命喘气,眼前的白雾这时候才渐渐散了。
那只手慢慢屈指,抚过他的睫根,在眼皮上慢慢揉了两下,就把水汽全哄出来。
郁云凉用袖子胡乱抹脸,手脚并用,撑着爬起来,爬进躺椅。
他去看那双眼睛,去用手掐虎口,尖锐的疼提醒他这确实不是梦。
确实不是梦。
祁纠不仅醒了,看起来还打算坐起来哄他——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手臂微微撑了下,就又坠回去。
郁云凉慌忙伸手,紧紧将他抱住:“殿下,不能乱动。”
“没事……”祁纠缓了一会儿冒出两个字,就感觉喉咙冒火,“快,给我喝口水。”
郁云凉扑下躺椅,去给他拿水。
小公公自己叫自己绊摔了两个跟头,洒了一碗水,才把倒好的清水捧回来给他。
祁纠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看狼崽子还愣愣盯着不知什么地方,笑了笑,按着脖颈把人拎到怀里:“想什么呢?”
郁云凉伏进他怀里,去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
这么折腾了不知道多久,郁云凉终于悸颤了下,醒过来似的抬头:“殿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