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21 章 没感冒,放心


 一场春雨把浑河下得暴涨。

 入春以那些冒了绿叶猛抽条的垂柳,城墙都被洗得溜光水滑,石砖锃光瓦亮。

 祁纠靠着锃光瓦亮的城墙,就事论事,和系统讨论:“我不太舒服,可能是感冒了。”

 “没感冒,放心。”系统刚收到基础设定,“你只是快死了。”

 祁纠:“……”

 但系统还没灰心丧气,鼓励他:“有好消息,这次我们的命比较大。”

 系统给他剧透:“这次你虽然很容易死,但也很擅长赖活着。”

 祁纠这具身体没生病,也没受伤,是中了胎里带的鸩毒。

 他曾是启晟的太子,可惜已故的先皇后和那个龙椅上的九五之尊,不是伉俪,更像仇人。

 解不开的仇恨落下来,变成拔不净的毒,经由九个月的毒酒,喂进了他这具身体的骨头。

 “你需要休息,我们先回去。”系统给他看见底的体力值,“你一边走,我一边和你说……”

 这是本权宦题材的小说。

 所谓权宦,阉党执权、宦官当道,主角当然也是个太监。

 这个世界的主角叫郁云凉,出身低微,命如草芥,原本只是个将死的小太监。

 却也是他一路向上爬,最终提督东厂,做了权倾朝野的掌印督公。

 巍峨宫墙之内,向上爬的路自然不会好走。郁云凉这一路遇见过很多人,贵人、仇人、友人、敌人……每每仇人死敌多得数不胜数,另外那两种却寥寥无几。

 祁纠走累了,找了棵柳树下的大青石坐着,顺手揪了几片柳叶:“我是哪一种?”

 “都是,也都不是。”系统继续念,“你是他的……渣攻??”

 祁纠:“?”

 系统:“???”

 他们刚把上个世界的记忆上交,但就算交了,基础信息也不至于全忘。

 上一回,总部就不知道出了什么bug,让祁纠一个好好的金手指外卖员穿成了反派渣攻。

 祁纠是来给主角送金手指的,像是这种古代世界,父子师徒关系自然最好,再不济也是同门同僚。

 谁家正经金手指成天让快死的反派来送……

 “你先撑三天,我去和总部联络。”系统说,“先给你说你现在的身份……你是启晟的废太子,叫沈阁。”

 沈阁,字东幽。

 在两年之前,沈阁还一直都是启晟的太子。

 一个金尊玉贵的太子、一个低微卑贱的宦官,按理说八竿子打不着,一辈子也不可能扯上半点关系……但太子前面若是加了个“废”,情形就不同了。

 沈阁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先皇后出身尊贵,可以说当今皇上能在争储中出头,一大半都是先皇后娘家在背后助力。

 可惜当今这位皇上,偏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记恨当年自己还是个落魄皇子时受的所谓“羞辱”,登基后就大举报复清算。

 不仅怀有身孕的先皇后被他打进冷宫,隔几日就赐一只砒|霜鸭子、一杯剧毒鸩酒。就连先皇后的娘家也莫名获罪,被打成有谋逆之实,判了满门抄斩。

 先皇后怀胎九月,在冷宫和毒酒里煎熬得心丧若死,生产当夜就猝然崩逝,只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

 那些毒早泡透了她的肚子,生下来的孩子也难幸免。

 沈阁从生下来,就带着九死一生的凶险弱症,骨头里都带着毒。

 “之所以封你做太子,是因为启晟的太子历,“当今这位皇上非嫡非长,出身不正,就更想要这个名头。”

 立沈阁做太子的时候,皇上也并没当真,因为谁都不认为,这个胎里就叫毒浸透了的婴儿能活多久。

 可沈阁偏偏活得挺久,久到及冠居然还不死,也暂时没有要死的打算。

 两年前,皇上新立的皇后有了新的嫡长子,太子的位置也到了该换人的时候……于是沈阁就“行事乖戾”、“是非莫辩”,被一纸诏书变成了废太子。

 “从另一个角度得也没错。”

 系统找到人设:“你的确行事乖戾、不辨是非。你还

举止荒唐放肆,残暴不仁,心机深沉,视人命如草芥……”

 祁纠送了这么久的金手指,还不知道穿书局有这么丰富的形容词:“我有个别小优点吗?”

 “有。”系统说,“你运气好。”

 祁纠:“行。”

 系统没开玩笑,把剧情给他看:“真的。”

 ——作为一个非主角、没有天命眷顾的反派渣攻,沈阁是真算得上运气不错。

 生下来当场册封太子是运气,身中剧毒而不死、病病歪歪活到了及冠也是运气。

 而太子之位被废后,他被逐出东宫,在宫外城东的破旧王府里过半囚半监的日子……又意外遇到了郁云凉。

 郁云凉是阉党,是受人轻视的卑贱宦官,可也是这本书的主角。

 主角是天命之子,有气运加身。郁云凉十七岁时被司礼监掌印太监看中,收成了义子,从此一步登天,踏入青云之上。

 沈阁遇见郁云凉的时候,郁云凉刚好十七,拜入司礼监掌印太监门下不过三天。

 “这事你知道。”系统说。

 只有沈阁自己清楚,他出手搭救郁云凉,替郁云凉解围,绝非偶然

 “你在宫中有不少眼线,这些年你佯装和善,笼络了不少太监宫女。”

 “你知道皇上迟早要废你……”系统翻过一页,“你不甘心做个废太子。”

 沈阁不甘心只做个废太子,他虽然一身病骨、身体孱弱,心思却极深沉,有这间破王府盛不下的野心。

 他知道郁云凉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新收的义子——本朝宦官掌印秉笔,司礼监掌印太监地位极高,居司礼监之首,直接插手朝政。

 论权势,甚至能与内阁首辅匹敌。

 遇到郁云凉是个意外,看见郁云凉叫人为难、叫人羞辱也是意外……但插手把郁云凉救下来,就半点都不是了。

 沈阁从不发善心,他手上的一切都是筹码,身边的一切都要为他所用。

 郁云凉当然也完全不例外。

 沈阁放下身段,忍着厌恶嫌弃,纡尊降贵去哄一个阉党。

 他趁郁云凉还没在司礼监站稳,把人哄进王府,成了自己的人。

 把郁云凉哄回去后,沈阁发现,居然还有件更妙的事——这小阉党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据说是小时候受了什么刺激,发了高烧,醒不出话,耳朵脑子都没半点问题。

 太好用了。

 沈阁甚至怀疑,那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之所以看中郁云凉,也是因为这一点。

 ……还有什么比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更可靠?

 沈阁指点郁云凉,手把手地教这个哑巴阉党怎么讨好义父、怎么在司礼监向上爬。

 沈阁在宫中二十年,看遍了人,太清楚该怎么利用人心里的贪婪和畏惧。

 郁云凉很快就成了司礼监的红人,成了内相最看重的一个养子,一路向上爬,短短三年就成了参预批红的随堂太监。

 ……从这以后,郁云凉就成了沈阁最好用的一把刀。

 沈阁让他陷害朝臣,郁云凉就去编造证据。沈阁让他肃清异己,郁云凉就去暗中下手。

 沈阁让他杀人,郁云凉就杀人。

 这把刀在沈阁手里,用得自如顺手,甚至有些不舍得丢。

 毕竟他手里的人,很少有像郁云凉这么聪明的,不用沈阁挑明,就知道怎么做……做到最后,郁云凉一身血污,沈阁的手都还清白干净。

 但不论再怎么不舍得,刀这种危险的东西,到了用不着、用不上的时候,该丢还是要丢的。

 沈阁和郁云凉在一起五年,哄着郁云凉为自己做了五年鹰犬,终于积攒起不弱的势力。

 而郁云凉被他指使,给皇帝下了几年的隐毒,也差不多到了水到渠成、毒性发作的时候。

 ……

 凡事都不可能全无痕迹。

 给皇上下毒这种事,再怎么都不可能做得完全干净。一旦东窗事发,宫中又必然暴怒,注定彻查清算。

 郁云凉就这么被按在阶下,五花大绑,雪亮的刀架在脖

子上。

 沈阁的权势已足,又是唯一可用的成年皇子,皇上不得不召见他。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九五之尊,眼下已经动弹不得,躺在龙榻上脸色青白,喉咙里嗬嗬作响。

 沈阁安抚好将死的皇帝,走到郁云凉眼前。

 他问郁云凉:“是你下的毒?”

 郁云凉是把很不错的刀,到这时候依然只是垂着头,跪在他脚边,凝定着纤尘不染的洁白玉阶。

 沈阁觉得满意,就随手撇开:“拉出去凌迟,千刀万剐……替父皇祈福。”

 皇上用不着祈福了。皇上还能活的时间,也不过个把时辰。

 但只要还没咽气,那份传位明诏就到不了沈阁的手,所以沈阁回到榻前,恭顺地听父皇吩咐。

 皇上死死瞪着郁云凉,要亲眼看着这阉党被千刀万剐。

 沈阁略一犹豫,就亲手接过匕首,走到郁云凉眼前。

 他已经犹豫过了,所以下刀的时候并不迟疑。郁云凉被他割了十七刀……血淌在玉阶上,郁云凉被他抱着发抖。

 “很快。”沈阁终于生了恻隐,低声说,“我一刀了结,你再忍一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