煅庚 作品

第 9 章 直到祁纠醒来。

 没人能苍白到这个地步,像是身体里已经不剩下一滴血,只有皮囊覆着骨架,投向他们的眼睛漆黑幽暗,像乱葬岗里的鬼火。

 “祁先生……祁先生受伤了吗?”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绑匪绑的是祁纠,吓得哆哆嗦嗦,壮着胆子客套,“那您怎么,怎么不去看看?这大半夜的……”

 叶白琅垂着眼,没什么表情,手指神经质地不停摩挲着袖口。

 因为那个混账骗子不准他跟去。

 因为相当显眼的求救信号,他们很快就被警方搜索到,急救人员被这两个人的状况吓得够呛,救护车还没出林子就鸣着笛拉起了灯。

 祁纠在半路上醒过一次,要叶白琅去弄件厚衣服穿,然后去配合警方调查,别急着去医院。

 祁纠的失温症状远比叶白琅严重,

这种失温相当危险,抢救一晚上、病危个十次八次也非常正常。

 祁纠不准叶白琅去看,还威胁叶白琅,要是醒来以后知道他不听话,就接着跑。

 ……

 叶白琅抠着掌心的伤口,枯瘦指尖无意识深陷进皮肉。

 祁纠不给他贴创可贴,又被水泡过,伤口又发炎了,肿得很厉害。

 叶白琅站在原地,他没有意愿和任何人交流,只是像个刚被输入指令的老旧程序,逐条缓慢判断“配合警方调查”是不是做完了。

 这件事由他来做十分吃力,这是叶白琅从未涉足踏及的领域,被刺眼的、足以吞没整个世界的白光封锁。

 叶白琅抠出一板药,看也不看地生吞下去。

 “我做完了。”他慢慢地说。

 现在,他去医院,祁纠不准生气,不准再跑。

 祁纠会讲义气,不会背弃承诺。他做完了所有祁纠要他做的事,所以祁纠就会醒过服自己相信了这个逻辑,缓慢地吐了口气,抬眼看身边人影,又看指尖沾的血。

 他像是个发条出了问题的人形骷髅,用染血的手指慢慢地数:“你、你……你们。”

 被他数到的几个人脸色骤变——叶白琅怎么会把他们挑出来?!

 叶白琅怎么会知道,是他们牵头弄出的这一场戏,却又搬起石头,结结实实地砸了自己的脚?!?

 叶白琅并不知道,他只是凭直觉本能,挑出了几个最想送去乱葬岗的人:“在家里等我。”

 那几个人眼看着就要被吓疯,哪敢答应:“叶,叶家主……这是警察局。”

 他们这会儿倒宁可被警察查出来了,进监狱也好过落在叶白琅这个疯子手里:“您已经报警了,报警就不能乱来……”

 这瘸子远比过去更麻烦,面上乖顺规矩,内里根本还戾性难驯。假以时日,只怕没人再对付得了他。

 叶白琅皱了皱眉,他像是很不喜欢这句话,但因为某种牢不可破的逻辑,只能选择暂时忍耐:“我知道……”

 他知道,他会配合警方调查,不会乱来。

 他会一直这样做,一直忍耐,直到祁纠醒来和他回家。

 ……当然,凡事也总存在另外一种可能。

 叶白琅不是盲目乐观的人,他也必须考虑到,现在躺在医院急救室里被抢救的,是个劣迹斑斑、屡教不改的骗子。

 祁纠也可能会骗他。

 祁纠也可能不会再醒了,这是一种可能性,就像他也可能把这几个人装在麻袋里,绑上石头,推进江里一样。

 叶白琅不再和这些人浪费时间。

 他现在要去医院,不论祁纠会不会醒,他要去看。

 他的创可贴掉了,那些穿着警服的人给他拿了一包。

 叶白琅把那些创可贴翻遍了,全是肉色的,没有哪个上面画了既可笑又幼稚的黑色翅膀。

 他要去找祁纠,要一片创可贴。他的头也很疼,吃药没有用,他自己不会按。

 叶白琅离开警局,他记得去医院的路,看了一阵,就朝那个方向走。

 这是场不会太快结束的暴雪,夜色深得仿佛不会再亮,雪越下越大,被呼啸的风拧成鞭子,往人身上肆无忌惮地抽。

 叶白琅的腿冻得发木,他踉跄了下,被不放心追上来的警员扶住。

 一辆警车跟在后面。

 “别着急,你这是要去哪?”扶住他的是个干练的中年女警,缓和了语气,生怕刺激他,“回家吗?”

 这么冷的雪夜,真要让人这么走在路上,要不了多久就得冻僵。

 警员们并不了解什么“家主”、“门阀”,在他们看来,叶白琅是个身体很差的年轻人,瘸着条腿,精神状态也很成问题。

 这种状况下,他们不可能放任对方就这么往外乱跑。

 “我们送你,好吗?”中年女警示意那辆警车跟上来,因为并不是执行抓捕任务,并没有拉警笛、亮警灯,在夜色里像是辆很普通的车。

 叶白琅皱紧眉,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垂着眼,落在身边的手发抖,这是种不

受控的悸颤,可能是由于服药过量。

 也可能是由于恐惧。

 叶白琅收回视线,盯着远处的医院灯牌。

 那些红色的字像是张网,缠进他的脑子,勒得他头痛欲裂。

 中年女警不放心地问他:“还好吗?”

 叶白琅甩开搀扶的手,向后退,靠住一根电线杆。

 他很不高兴——因为在急救车上,奄奄一息的祁纠非要拉着他打赌,说他不可能靠自己走去医院。

 “你要……找人帮忙。”

 那个可恶的骗子简直烦人透顶,在氧气面罩底下,声音低微得听不清,还要笑话他:“很简单,叶大家主……”

 骗子说到这里就失去意识,心跳监测尖声鸣起警报,很吵,吵到他们这段对话又过了很久才能继续。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落点,但还含着让人恼火的笑,骗子活过一口气,就不要脸地摸他的手。

 “很简单。”祁纠教他,“你要说,请帮我……”

 ……

 叶白琅死死攥着拐杖。

 他发着抖,身体悸颤不停,尖锐的警报声还在幻听里愈演愈烈。

 “请。”他吃力地吐字,这太难了,那骗子还不如要他死,“请……”

 中年女警没听清,愣了下:“什么?”

 叶白琅用力抠着伤口,他吞下的药太多了,那些药止痛,却也剥夺他的意识,把他往混沌里拖。

 他要立刻去医院,一秒也不能等。

 药效愈演愈烈,不由分说夺走他的力气,叶白琅低低骂了一声,瘫软下去。

 江湖骗子,教的狗头偏方。

 “医院……”叶白琅低声说,“哥哥……”

 如果他更听话——比如愿意听祁纠对他说的所有事、愿意全都按祁纠教他的做,是不是祁纠就一定能醒,就不会死。

 他把尖牙折断,把爪子拔干净,做一条要人梳毛喂食的狗,祁纠是不是就不会舍得走了。

 叶白琅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也没准备过要这么做。

 那是个骗子,他知道的。

 骗子从不会守信,骗子骗他说什么“很会冬泳”,转头就敢死给他看。

 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喂那些狼獾畜生。

 “请,帮我……”叶白琅恨得发抖,他发誓要狠狠咬祁纠一口,咬下这骗子的一块肉,“送我……去医院。”

 “不回家……”叶白琅低声说,“哥哥不在,不回家。”

 他的嘴唇苍白,几乎是只有气流的喃喃自语:“我要去医院……”

 他逼自己向那些人求助,他实在走不动了,可一分钟都不能再等:“我要……我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