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三合一
葛红满心窝囊道:“当初她男人瘫在床上,我还可怜过她,让老李送了三千块(旧币,相当于新币三毛)给她家!后来她想加入合作社,大家碍着她的名声,不愿接纳她,我也帮她说过好话。这人咋能忘恩负义,啥钱都赚呢!”
“好了好了,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哭什么哭?”穆主任用手背给她擦了擦眼泪。
心里也有些后悔让小叶过来了。
“怎么没弄清楚!我在街上望见好几次了,他俩一起骑车拉活儿!而且我给老李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长头发,还在他兜里翻出了带香味的手绢,我家哪有过这种东西!”梳着短发的葛红有理有据地说,“我原本还不太确定,可是昨天薛巧儿刚给三轮车搭了一个遮雨棚,就她赚的那点钱,连家里吃喝都紧巴,怎么买得起遮
雨棚?”
刘所看向穆主任,无奈道:“你听见了吧?全是她主观推断的,一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让我们怎么抓人?”
若是小偷小摸,他们还能提前埋伏抓个现行。
可是轮到男女关系这方面,那是真不好解决。
当下的民风,说淳朴也淳朴,说开放那也是真开放。
男女那点事,随便找个隐秘角落就能解决。
等民警搜过去时,人家早就没了踪影。
派出所警力有限,哪能整天盯着这种狗屁倒灶的事?
穆兰拉了下叶满枝,“我记得你去家里找过薛巧儿,她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去过两次,都没见到人。不过,”叶满枝靠近她耳语,“我后来还去运输合作社找过她,虽然仍没见到人,但我在办公室门口的光荣墙上看到了她的名字。排名是按照出工次数和单月收入计算的,薛巧儿在第十名。”
运输队里有几十号工人,薛巧儿作为唯一的女师傅,能排在第十名,还是很厉害的。
听了叶满枝的描述,一直保持中立的穆兰皱起了眉毛。
她思考片刻,对葛红说:“你拿不出证据,派出所是不可能帮你抓人的。这事转到我们街道办来吧。”
葛红怀疑地问:“转过去以后呢?”
“卖x嫖x是国家明令禁止的,如果咱们光明街上又有了暗娼,我们肯定要大力整顿。若是证明薛巧儿是被冤枉的,你男人就不是嫖|客,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我说得对不对?”
“嗯。”
“那你先回去等消息吧。我们要组织人手调查一下,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葛红不依不饶:“公安同志也是这么说的。”
“要是不满意,”穆兰从小片儿警那里接过绳子,塞进葛红手中,“你就带着这根绳子,来我们街道办门口上吊!”
众人:“……”
还得是穆主任啊!霸气!
葛红被穆主任成功劝退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叶满枝追上葛红,小声叮嘱:“事情没查明之前,你可别出去宣扬薛巧儿和你男人的事,这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
尤其薛巧儿身份敏感,一旦又跟这种话题扯上关系,哪怕真是被冤枉的,污名也很难洗清了。
葛红斜她一眼,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先让他俩快活几天,如果查实了,我不怕丢人,非得让李三炮和薛巧儿的名声臭大街不可!”
叶满枝:“……”
*
时间尚早,穆兰决定下班后先去薛巧儿家查看情况。
在路边买了两个芝麻烧饼当晚饭,与叶满枝边走边吃。
“小叶,薛巧儿的事,你怎么看?”
“您指哪方面啊?我至今还没见过她本人,暂时不好说。”
“就说说她在光荣榜上排名第十吧,你是怎么想的?”
叶满枝其实挺矛盾的。
一方面觉得薛巧儿能把那么多男同志比下去,真是厉害。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葛红的话有些道理。
蹬三轮对体力的要求很高,她见过一顿饭吃七张发面饼的车夫。
五哥之所以会将三轮换成马车,就是因为身体不如其他车夫强壮,抢不到生意。
这薛巧儿得强成什么样才能挤进前十名啊!
穆兰听后笑道:“柳梢胡同里的女人要保持身段,不被允许吃饱饭。薛巧儿不但不强壮,
还很纤弱。她这个第十名的问题恐怕不小。”
要么是负责排榜的人给她放水了,
要么是她找到了赚钱的法子。
具体情况还得问问薛巧儿本人。
两人今天的运气不错,来到月牙胡同时,不但薛巧儿在家,她那辆刚装了遮雨棚的三轮车也在院儿里停着。
她们进门时,四个孩子挤在后车厢里玩闹,被郑东妹用笤帚疙瘩赶了下去。
穆主任见了便爽朗笑道:“三轮车都装上雨棚啦?看到你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也就放心了。”
郑大爷连忙迎上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家能把日子对付着过下去,多亏了有街道领导的关心。”
“能把日子过好,靠的是你们自己的努力,”穆主任笑道,“你家薛巧儿同志功不可没。”
“那是当然,”郑大娘抹着眼角说,“我家东子不中用了,要不是有巧儿支应着,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得喝西北风。我常跟老头子说,肯定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娶到巧儿这样的好媳妇!”
听了婆婆的夸赞,薛巧儿用带着老茧的手指理了下头发,腼腆道:“妈,你别这么说,你跟爸对我像亲闺女一样,东子哥也对我好,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个好孩子,都是我们这些没用的拖累了你,哎……”
郑家人相亲相爱,和和睦睦,旁观的叶满枝却冷漠地想,人家亲闺女可不用蹬三轮。
许是第一次登门时,意外听到了郑大娘那番“倚门卖笑”的指桑骂槐,她总觉得郑家这对公婆假模假式的,瞧着别扭。
薛巧儿招呼客人在院子里歇脚,略显紧张地问:“穆主任,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哈哈,我来这边办事的,顺路邀请你去咱们街道组织的免费剪裁班学习,你想去我就帮你报个名。”
听说不交钱就能去上课,薛巧儿眼前一亮,很想答应下来。
不料郑大娘却一脸心疼地说:“领导,巧儿的情况你是清楚的,这些年没少被人嚼舌头。那剪裁班里全是妇女,巧儿去了肯定会被人说小话。外面毕竟不是家里,我不舍得她去受委屈。”
郑大爷也说:“反正衣裳还够穿,我家一年也做不上一件,就别让巧儿去受人白眼了。”
听了公婆的话,薛巧儿眼里的光渐渐淡去,坐在那里不吱声了。
让人免费学本事的好事,从这俩人嘴里说出来,反倒成了受委屈。
穆兰作势就要起身离开,“那行,上课是自愿的,我们不强求。”
“哎,领导,”郑大娘追问,“上次不是说好了让我家当救济户嘛,救济钱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啊?”
街道干部出来做群众工作,通常要安排一个红脸和一个白脸。
穆主任已经唱了红脸,那叶满枝自然要把白脸唱起来。
她严肃道:“郑大娘,国家现在正是积累资金的时候,我们要替国家精打细算,对救济户的审查非常严格。你家这种生活水平,哪里需要救济呀?”
郑大娘急了,“怎么不用救济?我们一家八口人,只有巧儿一个壮劳力!”
“但你家这一个劳力就能顶别家两三个了,”收到领导赞许眼神的叶满枝往三轮车上一指,“那不是连遮雨棚都装上了嘛,我还听说薛巧儿在运输队工作非常出色,都上了光荣榜了!”
薛巧儿嘴唇翕动,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婆婆攥住了手腕。
“领导,女人的体力跟男人可不能比,巧
儿能上一次光荣榜,已经是拼了命了……7(</p>
<p>郑大娘搜肠刮肚寻找理由,想为自家争取救济款,然而,小院儿的另一端却突然传来郑东妹的一声怒吼。</p>
<p>“谁那么缺德把我家的山楂树锯了?”</p>
<p>随着一截树枝重重落地,一墙之隔的胡同里立即响起了男人们的呼喝声。</p>
<p>郑东妹怒目圆瞪,从梯子上爬下来,抄起墙边的铁锹就往外冲。</p>
<p>胡同里站着七八个高壮男人,有二十多的,也有四五十岁的,手臂和大腿上全是结实的腱子肉。</p>
<p>被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包围,郑东妹似乎也有些发怵,所以她提着铁锹,直接选了一个看上去最白净文弱的男人对峙。</p>
<p>“怎么又是你!叶满林!上次的打还没挨够是吧?”</p>
<p>“你这人能不能讲讲道理?”不等铁锹砸到身上,叶满林就一把抓住了木柄,“这树是我们花钱买的,我们想砍就能砍。”</p>
<p>郑东妹呸道:“谁收你钱了?你们来我家砍树还有理了!”</p>
<p>见到砍树的人竟然是五哥,叶满枝压下心中讶异,先跑上前拦腰抱住了郑东妹。</p>
<p>“东妹,有话好好说,你要是把人打伤了,还得赔他们医药费呢!”</p>
<p>郑东妹不听劝,武器被收缴了,就抬腿踹人,“我哥不中用了,还有我呢!想欺负到我家头上,门儿都没有!”</p>
<p>胡同里闹闹哄哄,下班回家的人全被堵在了路两头,索性踮着脚往包围圈里看热闹。</p>
<p>穆兰站出来调停:“都不许动手,老胡你来说,你们一群人砍人家的山楂树做什么?”</p>
<p>老胡返回自家院子,将骡子牵了出来,“穆主任,这棵树已经成了我们胡同的祸害了!你看我这骡子被树枝刮的!”</p>
<p>郑家的院墙矮,山楂树的枝丫已经伸展到了院外来,经常剐蹭行人和车辆。</p>
<p>这条胡同的院子大、房租便宜,住着七八户赶马车、驴车和骡车的。</p>
<p>凡是从郑家门前经过的牲口无一幸免,全被树枝刮伤过。</p>
<p>叶满林附和道:“胡哥的骡子被蹭掉毛了,我家红枣也被刮伤了眼睛,这树真不能留了!我们只砍墙外的这些枝丫,院儿里那部分不动。”</p>
<p>买这匹马花了他全部家当,还跟姥爷和继父借了一些钱。</p>
<p>马受伤比他自己受伤还让人难受呢。</p>
<p>叶满枝问出围观群众的心声:“砍树要跟主家商量,哪有你们这样上来就动手的?”</p>
<p>“怎么没商量?之前大家和和气气来商量,他家老郑头说这棵树值八块钱,不许我们砍。我们就每人出一块,凑了八块钱给他,让他自己砍树。结果这家人收了钱不办事,半个多月没动静,导致又有两匹马受了伤,我们只能自己砍了!”</p>
<p>郑东妹不忿道:“放你娘的屁!谁收你钱了?”</p>
<p>“钱是你爸收的,整整八块钱!收钱的时候,居民小组长也在场!”</p>
<p>大家这才想起收钱的郑家老头来,家门口闹翻了天,他这个当家的却不见踪影。</p>
<p>郑东妹却昂着头不肯承认:“这棵山楂树是我家的风水树,我爸不可能收你们的钱!”</p>
<p>山楂籽儿多,像石榴一样寓意着多子多福,许多人家在院儿里种山楂树,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p>
<p>但是,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是一棵树的事情了。</p>
<p>郑东妹觉得胡同里这些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家。</p>
<p>她哥瘫了,爹妈老了,嫂子是个从良的妓|女,任谁从她家门前经过都能唾</p>
<p>上一口。</p>
<p>这不就是欺负她家没人吗?</p>
<p>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鄙夷、哂笑,
更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屈辱。</p>
<p>薛巧儿又在此时拉过她的手说:“东妹,大家都在一条胡同里住着,这棵树碍了他们的眼,即使现在不砍,也可能在半夜偷偷砍,早晚要被砍掉的。他们人多势众,咱家惹不起,还是算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