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91章 寸草春晖

    “我一张老脸,无所谓,他们要说我们家乱,说这些都是我和小蓉教出来的,那没有办法,只能受着。可你们的日子还长得很……”说完这句,他再一次陷入久久的沉默,仿佛失去了气力一般。

    再一次开口,每个字几乎都像是用钝刀一点一点锯出来、磨出来的。

    “你们走到街上,可能会被人骂恶心,被人笑话。没人管你们的……你们的爱情有多干净多好,有偏见的人看你们和看病人没什么分别。”

    “别说了宋谨。”林蓉几乎有些听不下去,坐到他身边,半依靠在他身上,抱住了他。

    “我要说。”宋谨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决绝,“你得让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说的跟以后他们要面对的一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别以后遇上了,后悔了,觉得挨不住,那这个家到时候就真的散了。”

    “我已经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了,我不希望你们以后也过得失败。”宋谨从沙发上起来,背影看来很是疲累。那个曾经可以一手抱起小乐知时另一手抱住幼年宋煜的男人,如今年过不惑,却悲哀地倾诉着自己对两个孩子的种种困惑,对他们未来的不安。

    宋煜想,他让自己的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我看你们也已经想要一条路走到黑了,算了,你们的人生总归是你们自己的,我们哪怕再想帮你们,再怎么写想牵着你们往康庄大道上走,都是白费功夫。就这样吧。”

    言毕,宋谨绕过沙发,没有看宋煜也没有看乐知时,朝家门口走。

    林蓉转过来,焦急地叫住他:“宋谨,你要去哪儿?”

    他穿上外套,打开了门,冷风迎面扑进来。

    “我去买包烟,心里慌,抽完再回来。你们想回学校就回吧,随你们。”

    他迈出一步,又顿住。

    “乐乐。”

    乐知时看向他的方向。

    “你……”他叹口气,“你想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和你蓉姨。我们养你这么大,最后你就用骨肉分离来回报我们是吗?”

    这四个字狠狠地戳在乐知时心上。

    “算了,算了。”

    门关上了,声音却很轻。

    乐知时想起蓉姨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起初的宋叔叔因为创业压力大,抽烟抽得很凶。后来把他接来家里,知道孩子有哮喘,硬是忍着瘾把烟戒了,一戒就是十六年。

    无论乐知时是不是在家,他一次都没有碰过。

    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宋煜背对着,看不清表情。林蓉哭个不停,乐知时最舍不得她哭,脚步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朝着林蓉去了。

    站在林蓉面前,看她掩面流涕,乐知时难过地喊她蓉姨,哀求她不要再哭了。

    “再哭……明天眼睛就肿了。”

    林蓉掩面摇头,很无力,过了片刻,她抬头望向乐知时,“乐乐,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看着她的眼神,乐知时很想给她一个答案。

    但他仿佛失声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最终放弃的还是林蓉。

    她低着头,哭声很轻,反复询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话,或许问的是乐知时和宋煜,又或许是她自己。久久,等到她真的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才终于稍稍停止了流泪。

    “不早了,现在回学校宿舍也进不去了。”她吸了吸鼻子,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向楼梯走去,又停住脚步,对两个孩子说,“去洗把脸,早点休息吧。”

    听着林蓉上楼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乐知时的心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宋煜两个人。从乐知时回到家,站在玄关口,就只听到宋煜说了两句话。他一直沉默地接受着一切,像一个沉默等待最终审判的罪犯。

    乐知时朝他走去,站到他的面前,却有点不敢抱他。他们站在这个家里,像是被钉在两座十字架上的人,同样负罪,却无法触摸彼此。

    “宋煜……”

    宋煜也没有伸手抱他,只是抬起手,撕掉他额头上的退热贴,摸了摸。

    “你出来怎么不多穿一点?”他只是这样说。

    乐知时想到自己梦中的刺痛,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和眼前这个人长在了一起。

    哪怕他们并非一母同胞,但却像盘根错节的两棵树,生生砍掉一棵,还可以活在对方的叶脉和根须里。

    “去洗漱吧。”宋煜摸了摸他的头,“要早点睡觉,病才能好得快。”

    哪怕乐知时再不情愿,最后还是屈服于宋煜的决定,独自上了楼,进了他的房间。黑暗的房间里,乐知时静默地靠在门板上,低烧让他有些眩晕,在迷离的思绪里,他祈祷宋谨抽完今晚的烟可以不再心慌,祈祷林蓉可以不要再为他们流眼泪,也祈祷宋煜可以真的卸下心里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