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三章

砰——




绚烂的烟火爬满夜空,张灯结彩的大街上,处处都是喜庆声。乌泱泱的人群如同蜿蜒的河道流淌,流到街头巷尾。




爆竹声,烟火声,敲锣打鼓声,声声皆不停。




整座京城如同陷在红色的海洋里。




今日宵禁已开,景元帝登上宫墙与民同乐,朱雀大街上挤满了人,挤在最前面的百姓,隐隐约约看到那宫墙上,除开景元帝外,在他身旁,似还有人与他并肩。




只是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




景元帝不是爱热闹的人,在墙头上驻足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失不见。但京城的百姓并不介意,更是兴高采烈地谈论今年之种种。




待到午夜子时,那热闹的欢腾,比之前半夜还要热烈,那狂烈的鼓声与铜锣声,几l乎将这片红色的海洋彻底燃烧起来。




砰哒哒——




“除年兽咯!”




砰砰——




“拜祖——”




啪嗒——




烛光晃动下,跪祭先祖。




除旧迎新,冬去春来,过往的陈旧在更声里交替,再抬起头来,便是崭新的一年。




宫外是这般热闹,宫内也如是。




惊蛰冒着风雪赶回皇宫,陪着景元帝上了宫墙,又去祭拜先祖,不过,皇帝对后者兴致缺缺,人是到了奉先殿,却是连样子都没摆。




奉先殿只会让宫人去打扫,这上香祭拜的事,景元帝半点都不沾。




惊蛰只觉得他们在奉先殿还没待上一刻钟,就又回到了乾明宫。




“快些去朝暮池。”




赫连容摸着惊蛰的手指,微微蹙眉。




今夜风雪大,惊蛰的手脚始终冰凉。他抓着男人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笑了起来。




“好暖。”




赫连容索性将双手贴上惊蛰的脸颊,又揉搓了几l下。




惊蛰眉眼弯弯:“你与我一起去。”




赫连容:“不是嫌弃我爱发|情?”




惊蛰哽住,冷淡冰凉的语气,却道出这么不得体的话,反倒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赫连容虽是这么说,却已经主动牵着惊蛰的手。




朝暮池内,水汽袅袅。




赫连容闭着眼坐在水里,惊蛰站在他身后给他洗头,舀起水浇在湿漉的长发上,他没忍住捞起一缕。




“又在偷摸。”




赫连容分明没转过来,却好似什么都看得到,惊得惊蛰探过头,去悄悄确认这人是不是偷偷睁眼了?




“我摸怎么了!”惊蛰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你从头到尾都是我的,我就摸。”




手指穿插在发间,惊蛰又捞了两把。




他就喜欢赫连容的头发。




赫连容:“那就绞了去。”




惊蛰:“给你绞成大秃子,出家当和尚。”




赫连容:“和尚要是破戒,该当如何?”




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来看着惊蛰。




“那不能。”




惊蛰又舀了水,将泡沫冲走。




“清规戒律,那都是要守的。”




他一边笑,一边说,流水擦过男人的身体,将那要害处也裸露出来,惊蛰的手指摸过脖颈,赫连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侧过头去,轻轻蹭着惊蛰的手指。




惊蛰低头,看着赫连容垂眸的模样,如同一头正在休憩的恶兽。




遥远外,好似有钟鸣。




惊蛰停住动作,听了片刻。




“新年,到了呢。”




他轻声说着,捧着赫连容的脸,亲了亲他的额头,又一点点往下,吻住他的唇。




潺潺水声,飘飘雾气。




两人的身影在朝暮池中缠|绵在一处,如同交缠的藤蔓,再无法被分割开。




哐当,哐当,哐当——




雪起,风大作。




咆哮的风雪声里,那摇摇的烛光如此明亮,几l乎燃到了晨起,才堪堪熄灭。









瑞雪兆丰年,在这开春时节,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田里刚刚插下的秧苗,正兴奋地汲取着甘露。




而在这潮|湿的雨势里,过于阴暗的天气,却总叫人心情不虞。




正如这朝中,打新年过后,便争论不休的局面。




初春的第一个朝会,景元帝就下了旨意,要在今年内操办婚事,另有翰林院,礼部,钦天监,司礼监等各衙司备办。




景元帝有意娶亲。




此乃大喜。




景元帝想结缔良缘的人,是个男子。




当真大悲。




这圣旨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再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




景元帝想要娶个男后!




“陛下!从古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男子怎可为后,如此荒唐事,荒唐礼,乃是违背祖宗家法啊陛下!”




礼部左侍郎是个老头儿,自来最是遵从礼数,听到这份旨意,捂着心口差点没晕过去。




又有人道。




“陛下,您若喜欢那岑文经,将他放在身边也便是,这娶后之事,还望慎重。”




景元帝挑眉,懒洋洋地说道:“寡人何时说要娶后?”




这话一出,众人倒是愣了。




这旨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重视,难道还不是娶妻,而是纳妃?




还未等人说话,景元帝又道。




“寡人是要成亲。”




茅子世不由得翻了个白彦,这有什么差别吗?这不都是……他愣住,将景元帝那意思转悠了下,心道,陛下这话一出,可真是水炸了油锅。




能上得这朝堂上的,谁能是个蠢的?




景元帝这意思稍加思索,便能明白那话外音。




景元帝不是娶,也不是嫁,岑文经不是他的男后,亦不是他的男妻。




是“成亲”。









帝似乎根本没有将岑文经圈在后宫的意思。




这正是此事最荒唐处。




倘若景元帝想要娶个男后(),那百官抗争后?()_[((),多也是忍让了。再是荒唐,这人都压在后宫里,就权当是景元帝特异独行,这又不是第一件荒唐事。又或者,景元帝是想给岑文经过多的权势,那顶多骂骂他是个魅惑君上的佞臣,皇帝要提拔一个臣子,难道朝臣还有什么说话的余地吗?




可偏生,景元帝又要给人一个名分,又不欲约束他在后宫,未来可见还会有更多荒谬在等着他们。




这朝臣百官如何能容?




这朝中吵吵,一个个接着劝谏,景元帝当看不到不说,倒还派人盯着礼部,督促着他们加快进程。




听听那荒唐话。




“钦天监算出,今年四月一十五,是最宜嫁娶之日,寡人不愿见此事有半点差池。”




那淡漠,冷静的声音,是他们听惯了的,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谁都不乐见。




礼部官员也快被景元帝逼疯了,他们也不是没操办过皇家婚事,那些个老人,甚至还记得当年先帝的婚事是怎么办的,奈何那是女子,是皇后!




但现在呢?




自古以来,这议亲得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哪怕是皇家,再是诸多礼节,也逃不开这几l种必经的流程。可从前他们做过的许多,都是男子与女子的婚事,而今两个男子,可该如何做?




真要派人去岑家提亲?




说到岑家,就不得不提及岑玄因。




这位兵部侍郎在朝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那脸色黑得要命,任由是谁看到他那张脸,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再是如此,也有人迎难而上,想要让岑玄因主动回绝掉此事。




那岑玄因硬邦邦着回,“你纵是不要命,你就自家上,陛下与我儿,那是你情我愿之事,这为人父母,又怎能阻止?”他嘴里说着你情我愿,脸上怨气更重,一时间,倒还真看不出来这“情愿”在哪里?




岑家闭门谢客,唯一能见的岑玄因又油水不进,谁要是敢和他提起这件事,他的脸拉得比谁还长。




这时候,就有人想到了沉子坤。




沉子坤论起辈分,正是景元帝的舅舅,他若要发话,自是比其他人都要有用些。那些天,沉府外,那车马真真络绎不绝,赶得上菜市场。




可奇异的是,这原本应该、也本会开口劝阻景元帝的沉子坤,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沉默。




不论谁来,他都唯有一言谢绝。




不论是沉府还是岑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是出奇一致,隐隐叫人感觉到某种异样的暗流。




正正在这时候,一日朝会里,宗正寺一位老大人为了劝阻景元帝,一头撞在了石阶上。又数日,再有几l位官员死谏,撞得头破血流。




任那地上鲜血横流,景元帝单手撑脸,正闭着眼,那冷漠如冰的神情,根本没将底下的事情放在心上。




“陛下——”




()“陛下!”




在一声声如同泣血的哀叫里,景元帝终于睁开眼,他淡漠的眼神里充满杀意,一切浓艳的色彩都在他睁眼的瞬间都变得死寂,再无半点余音。




“继续。”




阴郁,冰冷的声音,竟带着几l分怪异的兴味,那种已经许久不曾流露出来的恶意在话语里迸射,宛如惊醒了某种本不该再醒来的怪物。




“撞呀,再接着撞,若是撞不死,寡人就帮你们死。寡人倒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个这么不畏生死?”




那充溢着恶毒趣味的话语,如同流淌的毒液,在大殿上回荡着。




“想要青史留名,想要万古流芳,寡人成全你们!今日死于朝上者,寡人都会将你们的姓名刻在台阶上,以攻后人瞻仰,如何?”




这肆意张扬的话,当真荒谬到了极致。




乔琦晟不得不出声,压下朝臣的沸腾:“陛下,这几l位官员,也不过是为了陛下,为了这江山社稷……”




“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寡人,还是为了自己,尔等心中有数。”景元帝打断乔琦晟的话,那声音里浸满杀气,“此事不是讨论,而是告知。”




当景元帝这般说时,便意味着再无回旋的余地。




“任何再言此事者,杀!”




景元帝这一一年来,倒是比从前少造了些杀戮,那乾明宫,也似乎有大半年没出过事,换过人,在这朝中上下,也鲜有朝臣再因为顶撞景元帝而出事。




这位陛下的脾气,的确是好了很多。




可当他真真暴怒时,谁又能不想起他过去拿些年造下的杀业?




那克制破裂,露出暴烈的底色时,再是不满、不甘之人,都不由得住了口,不敢直面景元帝的戾气。




有那敏锐之人,更是隐隐觉察到,景元帝这“好”脾气,竟是与那岑文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一旦触及到这位,皇帝这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模样,便又显露了出来,再无这些时日的和煦。




仿佛他的伪装,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人。









这宫外的纷纷扰扰,惊蛰倒是有所耳闻,但这两月里,他也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几l乎都被先生布置的作业给堆满。直到他从成堆的作业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这样的浪潮显然已经触怒了景元帝,几l乎再没有人敢提起来。




惊蛰沉默,难道先生是故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