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生 作品

第七十六章





“七蜕,我觉得,有些事情可能没我们想那么糟糕。”八齐的声音有点颤抖,“你想想,惊蛰要是真那么冷血无情,为什么会为了三顺赶过来?”




七蜕听到这话的情绪是什么来着?




……噢,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记得自己提高了声音,却怕打草惊蛇,不得不强行压低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恨:“八齐,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忘记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了?”




八齐咬牙:“我知道。”




他们现在的生活,对比过去,是难以想象的炼狱,可是惊蛰……




八齐真的不觉得,惊蛰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恶劣。




七蜕打断了八齐的话,凶恶地说道:“他能把明雨和三顺拉出泥潭,为什么对我们却不能,这都要怪他。”




八齐试图辩解:“不是,七蜕,你难道忘记,之前他也是问过我们的……”只是那个时候,七蜕和八齐,并不知道北房日后会是这么凶险,都拒绝了惊蛰。




八齐隐隐记得,惊蛰甚至曾问过无忧,至少在这件事上,惊蛰本来就没有必要……只是出于善意,才会提点他们。




七蜕何尝记不得八齐说的那些?




然连日的惊恐与害怕,早就要把七蜕都逼疯,他猛地看向八齐。




他的眼底,带着残忍的恶意。




“八齐,我们从入宫到现在,就一直在一起,告诉我,你会听话的,对不对?”




那时,八齐的反应是什么,七蜕已经有点忘记。隐约间,八齐好像冲上来与他说着什么,声音忽大忽小,几乎都听不清楚。




他记得那一瞬间腾空的怒意,他记得几乎烧干理智的怒火,他用力掐住八齐的喉咙,几乎变成个恶鬼。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惊蛰说话!”




七蜕歇斯底里,如同现在此刻。




那声音近乎重叠在一处,带着冲昏头脑的杀气。




“都去死!”




惊蛰猛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倒退:“三顺,你看好他。”




他一瞬间想到了八齐有可能的遭遇。




他匆匆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七蜕再在叫喊什么,惊蛰已经听不到,他冲到刚才他们说话的屋舍。




七蜕和八齐既有准备,就肯定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会走远。就算真的爆发了争吵,也应该就在附近。




当惊蛰绕着屋舍走了一半,才终于在一处窗户底下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八齐。




惊蛰跑了过去,将人翻过来的时候,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八齐的脖子上,好一圈明显的淤痕。




他探手去摸八齐的鼻息,尽管很微弱,却并不是没有。




惊蛰猛然泄了口气,差点栽倒在地上。




“八齐




,八齐,你醒醒?”




惊蛰轻轻用手背拍打着八齐的脸,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八齐呻|吟着,勉强醒了过来,却在清醒的那瞬间,就拼命咳嗽着,抓着喉咙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抠破皮肤。




惊蛰抓住八齐的手,“八齐,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来,呼——吸——”




他的声音很平稳,给人一种坚定有力的感觉。




“七蜕不在这,你不会有事,所以,呼吸,来……”




在惊蛰的帮助下,八齐总算勉强稳定住自己的呼吸,从那种将要被勒死的窒息感里逃脱了。他抓着心口,整个人虚软得很,瘫坐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是惊蛰用力把他半抱半拉起来:“你不能再在地上坐着,你现在的住处在哪,我带你回去。”




虽然没有炭火什么的,不过,在屋内休息,总比在外面要强得多。




八齐一把抓住了惊蛰的手腕,声音尖锐:“不能,不可以进屋。”他本该没什么力气,可刚才惊蛰说的那句话,却让他猛爆发起来,抓着惊蛰的力气,就如进门那一刹那。




惊蛰沉默了一瞬:“……抱歉。”




八齐最没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什么?”




“七蜕说的那些话,有真有假,很多都不是实情,不过有一件却是说对了。”惊蛰抿着唇,“我的确知道北房的危险。”




尽管不知威胁从何而来,可这里到底是危险的。




“我应该,提醒你们注意才对。”




“你已经提醒过我们。”八齐的声音嘶哑,摇着头说道,“出事后,你不是一直问我们,要不要离开北房去吗?”




八齐看着惊蛰。




“其实当时,我就隐隐猜到你的言外之意,可我还是拒绝了。”脖子上的红肿淤痕,让八齐连说话都带着剧烈的痛苦,“惊蛰,我们已经二十来岁,再没有前途。出去后,又能做什么?”




他低下头来。




“没有谁,需要为其他人的选择负责。”八齐轻声说,“七蜕只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




惊蛰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不能进屋,那你先与我到杂林去。”惊蛰道,“三顺和七蜕在那里。”




八齐无力地点了点头。




惊蛰搀扶着八齐,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终于走到杂林时,却发现原本应该在这的三顺和七蜕却是不在。




惊蛰一愣,猛地看向刚才三顺站着的地方。




树干上的血痕还在。




地上踩出来的雪印也在,可人却不翼而飞。




八齐的声音虚弱,带着一点惊慌:“惊蛰,你应该也发现,北房……很不对劲。”




“嗯。”惊蛰低声,“我们刚才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可是整个北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可能。




就算现在入夜,也应当会有活动声。




可这么多亮着的屋舍,却是连一个起身走动的人




都没有;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没有人出门查探情况……整个北房,就好像只剩下他们几个能吐气的人。




八齐:“这种情况,是在半个多月前出现的。”




他还是很虚弱,需得靠着惊蛰搀扶他的力气,才能勉强站得住。




七蜕和八齐一直生活在北房,对外头的皇宫生活虽有向往,可在过了二十岁后,就已经没了进取的心思。




毕竟不管他们怎么往上爬,将来都会是这样不入流的小内侍。




熟悉的地方呆惯了,就不想挪动。




拒绝惊蛰时,他们多少是带着侥幸的心理,从前他们在这北房待了多久,却是一点事都没出,现在,也应当是这样……吧?




可是大半个月前,北房的变化,却几乎吓疯了他们。




八齐:“最开始,是那些伺候的宫人,他们一个个变得僵硬,就好像,一点接着一点失去了活气,就好像……变成了木头人,或者是怪物……”他的声音带着尖锐的恐惧,仿佛随着他的讲述,那些惶恐也再一次跟着侵蚀而来。




他们能发现异常,那些主子们,自然也有感觉。




惊恐之下,这些已然在北房混吃等死的主子们,头一回打算闯出北房。




不得不说,七蜕和八齐,根本没有拦着她们的打算,更甚之,他们也是想跑的。




然,哪怕七蜕和八齐这两个守门的人不拦着,只要北房的主子们想闯出北房,那些已经失去活气的宫人就会拦在她们身前。




那简直是噩梦。




不管到哪里,只要一抬头,就会有一张僵硬呆板的脸看过来。




尽管他们还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哪怕只是听着八齐的转述,惊蛰都能感觉到那种悚然害怕。




“……北房出这么大的事,外头却是一点都不知。每日去提膳的时候,不能趁机逃跑吗?”惊蛰轻声,“既是都如此,那提膳这事,也应当是你们去做的吧?”




八齐:“不行,要么我去,要么七蜕去,我们的身边,一定会跟着一个人。”




外出的时候,那些宫人顶多不说话,看起来虽然有点冰凉可怕,然宫里怪人也不少,只要他们没显露出攻击性,谁也发现不了他们的异变。




“七蜕试图跑过,差点被打断了腿。”八齐喃喃,“所以,我们都不敢。”




不敢逃跑,不敢和人说。




他们忍着,活着,可那些个主子,却是已经忍不了。




有人上了吊。




这样寒冷的天气,人纵是死了,连一点腐烂的气味都没有,谁也不会发现。




还得是八齐浑浑噩噩间,突然想起了这主子久没露面,这才试探着去推开她的屋门,发现她早就已经死去。




惊蛰闭了闭眼,“那其他的人呢?”




从惊蛰进到北房,到现在,除了七蜕和八齐外,就没有见过那些……据说怪异的宫人。




八齐:“有人死了后,就接二连三有人受




不了,如今,北房的主子,已经吊死了一半……剩下的,已然麻木不仁,别说外头有声音,就算烧起火,怕也是懒得跑的。”




他摇头,又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抓住惊蛰的手,声音变得有些害怕。




“至于……那些宫人,只要入了夜,他们都会消失,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惊蛰搀扶着八齐,扫向昏暗的四周:“看来,还是蛰伏在这北房里。”




不然,三顺和七蜕不会失踪。




八齐显然也想到这点,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我们得去找他们……”八齐哑着声,“难道……”




惊蛰:“不急。”




其实他已经心急如焚,只在明显惶恐,受伤的八齐面前,他不能显露出自己的情绪。




“按你所说,这些人并不会主动袭击人,所以,如果只是抓走了他们,应当不会伤害到他们的性命。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七蜕会说那些话?”




惊蛰低头看着八齐。




“是谁,与你们说的这些?”




八齐不敢看着惊蛰,他移开脸,看着杂林的深处,“有些,是之前听其他人说的,比如荷叶,也有些,是我们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谁……”




“不可能。”惊蛰摇头,“别的还好说,无忧的事情,如果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无忧,是死在侍卫处。




死在惊蛰的怀里。




那时候,不管是七蜕还是八齐,早就已经审问结束,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份还是干干净净,根本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是在审问后,在结束时,他俩才知道这件事。




“侍卫处里,有人告诉的你们。”




惊蛰的眼睛微动,露出了锐利之色,一时间,八齐的呼吸都轻了下来。




他苦笑了声:“还是瞒不过你。”




他抓着脸,有些犹豫地说。




“我们其实,不知道他的样子,只知道,问完后,我们被带回去关押,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点混乱的脚步声,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八齐说道,“离得太远,看不到,也听不清。”




在这件事结束后不久,七蜕和八齐已经洗脱身上的嫌疑,有可能离开侍卫处。




就在出去的前一天,有个巡逻的侍卫经过了他们两人的牢房前,突然停下来,与他们说了一番话。




关于无忧的死,关于,他是怎么死在惊蛰的怀里。




一件事,被不同的人描述出来,哪怕都是关于无忧死这件事,哪怕无忧是自|杀,可一个人描述时的立场,所用的语气与词句,都会天然地影响到倾听一方的态度和立场。




那一刻,怀疑的种子,就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埋下。




到底惊蛰和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无忧为什么会死?他真的是自|杀吗?




“可记得那人的模样?”




八齐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惊蛰长出了口气,笑了起来:“真是万幸。”




听到惊蛰这话,八齐茫然地抬头,蹙眉说道:“这是何意?”




“除了被人蛊惑外,你们既不是听从谁的命令来杀我,也不是别有目的,只是因为被北房这些可怕的变化吓坏了,而我和三顺正好在这个节骨眼撞进来,正好叫你们抓住了发泄的口。”惊蛰的语气带着少许轻松,“你们在这受苦,我们却在外面吃香喝辣,会有不满也是正常。如是来说,只要解开心结,不就能恢复如初?”




八齐被惊蛰搀扶着往前走,眼底流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真的会这么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