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十七章 钱时中

 年轻人脸上露出歉意。


 “说实话,对不起你们。前几天,我一直在和杨三立谈价钱,但一直没谈拢。”


 突如其来的真话让两口子面面相觑,心里也五味杂陈。


 骂他?小孔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安慰他?可自家的苦难又如何释怀呢?


 两口子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也只是问道:


 “为啥子今天说出来?”


 “昨天晚上,我大伯给我打电话,我爸为了不拖累我,在医院跳楼咯。”年轻人脸上十分平静,甚至于露出个莫名的笑容。“他喊我赶紧回去闹医院。”


 “那你……”


 刘卫东终究是性子温吞,一些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可年轻人却似乎猜透了他的想法。


 “这次差点死在石牢里,是运气好,碰到了李记者。等红茅的人腾出手来,下次恐怕就没得这么好的运气咯。”


 年轻人的眼睛出神地望着虚空。


 “我家里还有个小弟,他还在读书,成绩好,肯定比我有出息……我不能死。”


 “我明天就会老家,他洪岱海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么远。”


 “钱我不要了,但我觉得这个东西。”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


 “你们可能需要。”


 邹萍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可刘卫东却按着她的手。


 “你为啥子不给袁队长?”


 年轻人坦然道:


 “我信不过当官的。”


 刘卫东还想再问,邹萍却挣脱开来,一把抓住了u盘。


 年轻人好似卸下了什么重担,他松了口气,又郑重提醒道:


 “你们一定要小心,这个东西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你放心。”


 邹萍把u盘贴在胸口,攥得紧紧的。


 “我就是死,也不得让人把它抢走!”


 …………


 临江的某个茶馆。


 雅间。


 一壶清茶,凭窗对坐。


 钱时中望着茶水浮起的白气,愣愣出神。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偷听?又为什么要匆匆逃离?


 思前想后,只得归罪于身体自行其是,与本人意愿无干。


 “老钱?老钱!”


 他恍然惊醒,瞧着对面老友关切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近来走神的次数,比往常频繁许多。


 老钱不禁想到: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他随之把这疑惑抛诸脑后,接上了先前的话题。


 钱时中把自己的老友约来见面,自然不会仅仅为了一口茶水,他是想着请老友出手相助,施加影响,推进案情发展。


 可是没想到。


 “老钱,我劝你还是收手。再闹下去,对两边都没得好处。”


 闹?!


 钱时中本就有些恍惚,这下更是怒从心起,脱口而出。


 “怎嘛?你也被收买啦?!”


 这话一出口,老钱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老友把桌子一拍,黑了脸。


 “钱时中!你放啥子狗屁!老子一辈子清清白白,敢指天发誓,没贪过一分钱。”


 老钱也是豁出去了。


 “你没贪?那你为啥子要帮着黑社会说话?!”


 老友“腾”一下站起来。


 “你以为我看得惯洪岱海那帮人,老子也恨得他牙痒痒的。”


 他暴躁地在包间里走来走去。


 “你只想着扳倒洪岱海,但你想过没得,红茅集团垮了有啥子后果?”


 后果?


 老钱当然清楚。


 红茅集团可说是綦水的经济支柱。


 这些年綦水各方面的飞速发展,都离不开红茅集团的支持。


 民众靠它求食,官员靠它捞取政绩。


 但是。


 “他那些个东西是骗人的呀!”


 “骗人的?”


 老友摇头失笑。


 “每年近亿的税收是不是骗人的?解决的几千个就业岗位是不是骗人的?几万户药材种植合作户是不是骗人的?”


 “如果这些都是骗人的,那好,我再问你。”


 “他们出资修建的红茅二桥是不是骗人的?他们投资规划的大学城是不是骗人的?”


 “老钱,我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你难道还没看清楚?”


 “这社会上的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就真的能分得清楚明白么?”


 “你以为你在维护公道正义?”


 “不!”


 “你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是不顾大局。”


 老友最后叹了口气。


 “你回去仔细想一想。”


 “好自为之。”


 …………


 又一次不欢而散。


 但不同于以前,这次,钱时中心里的某些坚持已然摇摇欲坠。


 在回家的路上。


 老钱反复思索,他当初跟洪岱海对上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是意气用事?


 相较于承受的苦难,面对的困难,未免可笑了些。


 是为国?


 可老友却明明白白告诉他:那是自作多情,是一厢情愿!


 为民?


 他抬头四顾。


 小区角落里,几个聚在一起瞧瞧冲他指指点点的长舌妇,顷刻如鸟兽四散;往日里,如若撞见,必定热情唤一声“钱部长”的老邻居们,此时却是远远就避开,好似他是条浑身恶臭的赖皮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