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九十九章 斗法

 他放大了瞳孔,小孩手中穿着糖葫芦的签子,分明闪着金属的冷光!


 他张嘴正要呼救,可一阵浓烈的恶臭却窜进了口鼻。


 “收夜香咧,收夜香咧……劳烦让让。”


 一个夜香妇忽然插在了千户身前,那“小孩儿”没刹住,一头撞进了粪桶里,夜香妇却只手疾眼快抄起盖子,将那粪桶一把盖住!


 粪桶晃着,哐当了几声,居然再无了动静。


 夜香妇这才抬起头,瞧着千户因惊恐而扭曲的胖脸,笑着指了指前方。


 他扭头一看,那道人已经甩开了他十余步,连牛二也机灵了一回,紧紧缀在了道士身边,只有自个儿想东想西落在了最后。


 该死的妖道!


 你纵然不担心本官的死活,难道也不在意这白莲圣女被人抢走?


 胖千户已经在心中骂遍了李长安的十八代祖宗,行动上却不敢再耽搁,赶紧快步跟上。


 刚追上两人,没走了几步,眼前忽的一暗。


 他抬眼一看,原是街道左边支楞起一个棚子,影子长长的投下来,遮掩住了大半个街道。


 “当心。”


 一路来寡言少语的道士忽然开口提醒。


 当心?当心什么?


 千户警惕打量周遭,却没发现任何蹊跷。反倒是牛二,紧绷着脸上横肉,道了声。


 “太阳。”


 太阳?


 千户猛地反应过来,对呀,太阳好生生在右边的天上呆着,左边棚子的影子如何能投到右边来?


 他奶奶个熊!


 一时间,这胖千户脑中闪过的念头居然是:


 牛二原来不蠢。


 那以为他蠢的自个儿,岂不才是最蠢的?!


 然而,这点儿恼怒眨眼就消失无踪,但见眼角余光处,棚子投下的阴影里,忽然泛起锯齿状的波纹,一根根尖刺密密麻麻从影子中冒出来,好似猛兽撑开了舌苔上的倒刺。


 千户双股战战。


 “道长……”


 正在此时。


 “轰。”


 长街对面的食肆上,店家翻动铁锅,飞溅的油雾瞬间被引燃,绚丽的勾火分外炽亮,刺得人眼睛生疼。那火光隔着大半条街道投过来,浇入异变的阴影中,仿若倒入滚油,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这火光来得突然,收得更快。


 千户再看过去,哪儿还有什么影子?更别说什么尖刺。


 再看那店家,却笑吟吟站在锅灶前,冲着三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此情此景,胖千户倒也明白了,分明是有两拨人装作铜梁集中人,围绕着三人斗法。


 其中一方定是白莲教无疑,另一方难不成是……龙骧卫?这猜测倒更让他惊疑,这些年他仗着世道渐乱,地方武备不休,对上面多有不敬,没成想镇抚司到底是家大业大,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以后少不得谨言慎行,夹着尾巴作人了。


 他脑中飞转着些念头,脚步倒也不慢,死死地挨着李长安。这一阵子,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周边的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他的身形本就胖大,没几下没被人潮揉搓得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他勉力稳住身形,上一秒还有些恼怒,下一秒一身的肥肉连带着嗓门都颤了起来。


 “道,道长……”


 “怎么?”


 李长安伫步回望。


 “他,他,他们……”


 千户手上胡乱指点,舌头打结,声音宛若游丝。


 “没影子。”


 道士面色平静。


 “对么?”


 话音方落,周遭的喧闹忽然一滞,人流顿时停了下来。或在招揽客人,或在挑选货物,或是壮年男女,或是襁褓中的婴孩……满街的人都在这一霎那停住了动作,而后身子不动,只一点点都把脑袋转了过来,一张张迥然不同的面孔,嵌着同样空洞的眼睛,幽幽对着三人。


 胖千户转过脸,带着哭腔。


 “嗯!”


 “莫慌。”


 李长安指着前方。


 “你且看。”


 但见道士所指的长街尽头处,一名须发斑白的货郎将肩上所挑木箱放下,从腰间取下一面拨浪鼓,轻轻摇动。


 “咚。”


 第一声轻而脆。


 两个货箱的翻盖应声掀开。


 “砰。”


 第二声钝而响。


 货箱中飞出一枚黄纸鹤,展翅盘旋在货郎头顶,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休无止、蜂拥而出,在蜂鸣似的振翅声中,浩浩荡荡,几欲遮云蔽日,连那货郎也被掩了身形。


 而恰在此时。


 “嘣!”


 第三声宛如雷霆崩裂。


 无数的纸鹤仿若巨浪,向着长街上的一切生灵兜头压下。


 胖千户差点以为就要粉身碎骨,闭目等死后,却只等到一阵清风拂面,他小心睁开半只眼睛。


 就瞧着一枚纸鹤撞上一名行人,那行人立时便如朝阳下的露水,迅速地烟消雪融,眨眼沓无痕迹。


 那纸鹤也自个儿燃烧起来,残骸飘到千户眼前,舒卷开来,黄纸打底,朱砂勾勒,原来是一张黄符。


 千户这才瞪大了眼睛,举目眺望。


 此刻铜梁集中,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只有萧索的街道与两边颓败无人的屋舍。


 残余的纸鹤振翅回归,风卷起满地灰烬飘洒。


 货郎抬手向着街道尽头的一处建筑。


 “请。”


 ……………………


 这是一家酒楼。


 寻常的格局,寻常的装饰,不寻常的是里头在座的客人。


 或身形矫健,或神完气足,或身怀异相,或气势凛然,看来都是难得的高手。他们明显分为两拨,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左边的装束杂乱,隐约闻得怪异的香气,必定是白莲教。右边的多着黑衣披斗篷,想来是镇抚司龙骧卫了。


 道士立在门口,并不进去,只是稍作打量,瞧着双方虽有些剑拔弩张,但却并无大动干戈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