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狗花 作品

108. 第 108 章 “你还敢动他?”……





方临渊转头看去,各色交映的灯火中,竟将他都惊了一下。




那一队人身上穿着杂色的前朝衣装,腰间别着彩木雕刻的刀剑。他们面上画着彩绘,看不清面容,彩色的灯火映照在他们身上,青面獠牙的,活生生就是一众地府里的符使判官。




前头那个太监却是司空见惯。




“怎么这么不当心?”他被撞得后退两步,见着那一队人躬身朝他行礼,皱眉叱道。




“你们是皇城司的?不是还没到时辰吗,怎么就在宫里乱转?”




为首的那个连忙应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公公恕罪,我们是教坊的,之前没进宫伺候过,这才迷了路……”




那太监又是一通训斥。




而旁边的方临渊,则在打量着他们。




他从前也听说过,宫里每年除夕前夜,都要举办大驱傩仪,是为扫清宫中埋祟。




因着一年一度,故而极其盛大,皇城司的各个班直及教坊的舞姬乐工,基本要全员出动。




他们会扮作神鬼妖兽,鼓吹奏乐着一路从后宫行至宫门,便是将“邪祟”逐出皇城的意思。




方临渊目光一扫,继而在那一队人的脚下停了下来。




教坊司的?




可刚才他们从旁而来,脚步之轻,竟连他都未曾察觉声息。




那太监没给方临渊多看两眼的机会,训斥几句,便带着方临渊扬长而去。




方临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临走之前,眼神还是不留痕迹地往那几人面上停了停。




——




鸿佑帝正坐在勤政殿里。




他的右手上裹着一层雪白的绢帛,即便有衣袖的遮挡,仍能隐约露出白色的边角。




看来那两个宫女议论之事是真的。




方临渊的目光自没在那儿停留,只当没看见,朝着座上的鸿佑帝跪下行了礼。




鸿佑帝却似乎心情不错。




“平身吧,方卿。”他说着,左手有些别扭地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抛给方临渊道。“看看这个。”




方临渊伸手接下,却没打开。




“陛下恕罪。”他说。“递呈御案的奏章,臣不敢翻看。”




鸿佑帝倒是对他的谨慎不甚在意。




“打开吧。”他说。“朕允许的。”




他这话轻飘飘,其中很有种不在意对方死活的意味。




毕竟,此等僭越之举,他今日可以随意允诺,他日也能将之定为一桩罪状,将座下之人送上断头台去。




方临渊沉默片刻,还是依照他的旨意,将那奏折翻开了。




难怪鸿佑帝高兴。




看见里头熟悉的文字,他的眼睛也是一亮。




这奏章是卓方游写的。




上头说,玉门关各处守备森严,昼夜操练的士兵更是勇猛强悍。突厥人攻城的第一天,便在当日被玉门关守军围合歼灭,甚至活捉了数名主将,关押入玉门关大牢受审。




而卓方游本人,则领了一队两千人的骑兵,追击残余的突厥兵将直至五十里外,非但重创了守在那儿等待攻城的大队兵马,还缴获了数千石粮草并上百头牛羊,充入粮仓。




方临渊眼眶微热。




守城及反击的全部经过,奏折里只写了只言片语。但只寥寥几行,方临渊却在其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影子。




守城布阵,是他在定边之策里详细为卓方游写明的。擒贼审讯,是他父亲手札里常记录下的习惯,更是用此法反复熟悉敌军的用兵之策,打了好几回出其不意的胜仗。




而他逐出城外时自左右两翼分散突袭的兵法,为他兄长首创,手札里亦详细记录过,最适用于围剿未做防备的大队人马。




卓方游全都仔细看过,亦巧妙化用了。




他们的影子,像真的砌在玉门关连绵数十里的城墙里一般,令它愈发坚不可摧。




他父兄就葬在那儿。




即便他没有亲见,他们站在虎牢关城头的魂魄,也一定瞧见了。




方临渊握着奏折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片刻才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将它缓缓合上,双手奉回御案。




“玉门关这新任的守将,倒真有些本事。”鸿佑帝高兴地说。“朕之前都没注意过他,也是你带出来的人吧?”




方临渊却只将紧握着的双手藏在鸿佑帝视线的盲区,面上则一副自然的神色,平淡地说道:“之前在微臣麾下时,也曾立过两桩小功,臣当时还以为他不过侥幸而已。”




“也许吧。”鸿佑帝说道。“还可再观察两年。”




他面上的神色确实高兴。




毕竟,离了方临渊的玉门关仍然坚不可摧,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是一件可以庆祝的事了。




“林子濯过些时日就能回来,你也该回家去,与徽宁团圆了。”鸿佑帝笑着说。




方临渊闻言笑了笑,正要应声,却见黄纬入了殿内。




“陛下,到时辰了,宫里的娘娘们也都在殿外等候了。”




鸿佑帝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方卿既来了,与朕一起上楼观礼吧。”他说。“大驱傩仪,素来只有宫里人才得以被沐恩泽的。”




方临渊并不觉得是什么恩泽。




他只看见,隔着殿门,都隐约可见外头五彩幽光一片。




只怕现下要走,也是坏了鸿佑帝驱邪的仪式。




因此,他没有出声,只是在应声之际,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西洋座钟。




戌时一刻。




距离赵璴纸条上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难道赵璴的布置,就在这驱邪仪式上……




不等方临渊想明,已经有宫女太监簇拥着他,跟在鸿佑帝身后,一路上了勤政殿二楼的高台。




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方临渊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漫天星斗之下,铺展在整个宫禁之内的五色灯火,几乎将半边天幕都照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




彩幔飘飞,楼宇辉煌。披锦着绣的内侍举着仪仗立于五色宫灯之下,将宽有数十丈的殿前广场围拢其间。




鸿佑帝看起来很兴奋。




在他身后,盛装的妃嫔陆续跟了上来。




自然,不包括被勒令在宫中养胎的赛罕。




她们说笑着,簇拥着鸿佑帝,一会儿说起去年的傩仪有多盛大,一会儿又说要在仪式上为陛下祈愿,盼望来年风调雨顺。




方临渊站在远处,却只觉像在旁观一场瑶台琼宇间的戏。




鸿佑帝笑着,看起来很高兴,但看向周围人的眼神却是冰冷而莫测的。而他周围的妃嫔们,看似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闹,但每个都是心有七窍,每句话都在心中思虑千遍,才状若自然地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