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雨夜
光。
热。
吞没一切的巨响。
然后是绝对的虚无。
维塔莉娜的意识从混沌的深渊中挣扎浮起,第一个恢复的感官是触觉——冰冷,坚硬,带着湿滑的水意。
紧接着是听觉,不是预想中的爆炸余音或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而是……雨声。
密集、持续、像是敲打在金属上的单调声响。
她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不清,却不是被热浪扭曲,而是被一片被雨水覆盖。
寒意透过破损的作战服,刺入肌骨,让她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腰部和肩胛骨的伤口在低温下变得不可察觉。
她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还能控制身体,然后尝试撑起上身。
手掌下是冰冷的金属格栅,雨水从中流过。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绝不是切尔诺伯格核心城的第四层。
她身处极高之处,脚下是某种裸露的金属平台边缘,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
下方,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城市夜景,无数灯火在滂沱的雨幕中晕染开来,勾勒出一幅鳞次栉比的钢铁丛林。
维塔莉娜将视线穿过重重雨帘,最终放在两座对称耸立、刺入夜空的巨塔。
它们如同孪生的巨人,矗立在城市的中心,塔顶的结构在闪电划过天际时短暂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就在那两座塔的顶端,各有一个人影。
距离太远,雨势又大,细节难以辨认。
但左边塔顶的身影,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其轮廓带着非人的特征。
维塔莉娜眯起眼睛,雨水顺着睫毛滑落,模糊了视线,依稀可见那人头部独特的角状身体组织,光是这个特点,就把他指向了一个可能的种族——
那是一个德拉克。
他似乎受了极重的伤。维塔莉娜努力分辨,场景似乎能按照她的意愿,将对方的身姿放大——她看到德拉克一侧的肢体像是被某种巨力强行撕扯过,呈现出诡异的断裂角度,剩余的部分躯体覆盖着暗沉的痕迹,即便在滂沱大雨的冲刷下,那深色液体依然顽固地附着、流淌,在塔顶的平台上留下蜿蜒的轨迹。
这种伤势,换任何一个人都应该直接躺进棺材里,可他却还站在风雨中,如同一尊饱受风雨侵蚀的古老雕塑纹丝不动。
而右边塔顶的人,身形更加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站立的人形轮廓。
与受伤的德拉克不同,这个人影显得相对完整,姿态挺拔,同样静止不动,与对面的重伤者遥遥相对。
雨幕像一道厚重的纱帘,将一切细节都隐藏起来。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声却极度紧张的对峙感。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维塔莉娜却仿佛能“听”到空气被绷紧到极限的嗡鸣。
强大的能量波动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死死约束在两座塔顶那片狭小的空间内,形成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平衡。
仿佛只要其中一方稍有动作,或是外界一阵更强的风吹过,这平衡就会瞬间破碎,引发难以想象的后果。
这里到底是哪里?是爆炸冲击造成的濒死幻觉吗?
可爆炸的冲击、控制塔内的激战、结晶兽最后冲向自己的身影……那些记忆碎片般闪过,清晰无比,却又遥远得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等等……结晶兽,难道这里……
她低头审视自身,作战服破损严重,几处关键部位的防护层彻底消失,露出底下的内衬甚至皮肉。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伤痛是真实的,腰部和肩胛骨的钝痛在寒冷中逐渐清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密的痛楚。
指尖触碰到的金属格栅冰冷刺骨,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也无比真切,带着一种粗暴的清醒感。
这不是简单的幻境。
难道……是他的记忆?那个被困在结晶兽中的意识……
维塔莉娜皱紧眉头,这种古怪的遭遇让她自己的脑袋比身上的伤还疼。
这一切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也超出了已知的任何源石技艺或科技手段。
毕竟窥探别人记忆什么的……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远离平台的边缘,试图找到更安全的立足点。
脚下的金属格栅一直延伸向后方,似乎连接着某个更大的主体结构,但同样被黑暗和雨幕吞噬。
能看到的似乎只有远方的双塔。
雨似乎更大了,连闪电都变得更加频繁,每一次短暂的照亮,都让塔顶的轮廓显得愈发森然。
维塔莉娜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无论那两人是谁,无论他们在做什么,她都有一种直觉——发生在这里的,绝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
右侧塔顶那个模糊的人影,只是稍稍侧过了身体。
在维塔莉娜的角度看去,像是调整了一个迎向风雨的姿态,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腰间滑出,被雨幕和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呼啸的风雨,断断续续的字句飘了过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动手吧,炎武。”
左侧塔顶的德拉克说话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直接响在维塔莉娜的脑海里。
他似乎丢掉了什么东西,一个细长的暗影从塔顶坠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下方的深渊里。
“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不能继续活下去了。”
“我会找到解决办法,只要你能在地牢中坚持一段时间……”对面那个被叫做“炎武”的人影开口,声音隔了片刻才响起,同样被风撕扯得有些变形,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挣扎。
“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德拉克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死寂的陈述,“这一切都是科西切的阳谋。从你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他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科西切?维塔莉娜心头一跳。
“不……一定还有机会……”炎武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被风声吞没,可那其中蕴含的无力感却穿透了雨幕扑面而来。
然而,几乎就在“机会”二字落下的瞬间,左塔顶端,那个重伤垂死的德拉克,整个身躯猛地绷紧了。
那不是濒死前的抽搐,也不是绝望的反抗。更像是一种积蓄到极致、即将爆发的姿态。
他残破的身躯微微下沉,仅存的完好肢体调整着重心,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双在雨幕中几乎看不清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对面的塔顶。
维塔莉娜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锐气从那具残躯中刺出,穿透了风雨,直指对面的炎武。
明明已经油尽灯枯,却偏偏摆出了狩猎者的架势。
这家伙……难道准备……
就像是回应维塔莉娜的猜测,空气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一瞬间,维塔莉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呼啸的风声诡异地消失了,砸落的雨滴凝固在半空,悬浮着,折射着天际隐约的电光,如同无数破碎的水晶。
时间,或是这片记忆空间里的某种法则,似乎在此刻凝滞。
整个世界只剩下两座塔顶上模糊的身影。
左侧塔顶那个德拉克,身躯微微前倾,仅存的那只手臂探向腰间。
维塔莉娜看不清他具体抽出了什么,只在刹那的电光闪烁中,捕捉到一抹黯淡的反光,细长而锐利,像是一截断裂的兵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刻,右侧高塔上,那个被称为“炎武”的身影则是抬起了手臂,一道更为清晰、带着炽热感的剑光亮起,撕裂了凝固的雨幕。
凝固的时间似乎只维持了一刹那,便被这石破天惊的动作彻底粉碎。停滞的风重新呼啸,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卷着被悬停的雨水狠狠砸落。
雷声紧随而至,如同巨兽的咆哮,震得维塔莉娜脚下的金属格栅嗡嗡作响。
她死死抓住冰冷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心脏狂跳不止,一种混杂着恐惧、困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哀的情绪攫住了她。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如同宿命般的一幕,却让她感同身受般地体会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痛苦。
维塔莉娜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在了她的胸口,气流瞬间被抽空,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痛。
她抓着栏杆的手指更紧了,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视线模糊了一瞬,不是因为雨水,而是源于某种强烈的情感冲击。
高塔之上,那个被称为‘炎武’的身影僵立不动。他手中的剑还保持着斩出的姿态,剑尖微微低垂,雨水顺着剑刃滑落。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维塔莉娜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死寂。他只是看着对面,看着左侧塔顶那个在剑光中变得模糊、继而委顿下去的轮廓。
左塔顶上,德拉克的身躯向一侧缓缓倒下,失去了所有支撑般瘫软在地。
随着他的倒下,一个原本被他身躯遮挡的东西显露出来。那是一个细长的木匣,在偶尔划破天际的电光下,能看到匣身上一个黯淡的徽记——维多利亚皇室的刻章。
匣子并未完全闭合,似乎因为之前的动作而敞开了一丝缝隙。维塔莉娜无法看清里面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那东西静静躺在那里,与周围的狂风暴雨格格不入。
就在维塔莉娜试图理解这残酷一幕的含义时,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开始崩塌。
不是缓慢的消散,而是四周的景象猛地被黑暗侵蚀、覆盖,瞬间吞没了双塔、风雨、以及那两个遥远的身影。声音也戛然而止,雷鸣和风啸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除了彻底的虚无,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在靠近,猛地转过身。
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堵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传来的冰冷气息。
那是一张完全由某种半透明结晶构成的脸,棱角分明,没有丝毫表情,只有空洞的眼窝对着她。
距离太近了,近到维塔莉娜能看清结晶内部复杂的光线折射。
巨大的惊吓压倒了之前所有的悲伤和困惑。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叫喊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维塔莉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猛退,一屁股跌坐在虚无之中,却感觉不到任何支撑或实感。
她惊恐地抬头,那张脸依旧堵在面前,距离没有丝毫拉远。冰冷的结晶体,空洞的眼窝仿佛深渊,正无声地注视着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跳出来,刚才塔顶目睹生死对决的悲怆与无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覆盖、搅碎,混合成一种更怪异、更令人窒息的情绪。
那张没有嘴唇的脸孔发出声音,空灵又滞涩,像是无数细碎晶体在互相摩擦:“你看到了……”
维塔莉娜剧烈地喘息着,一手下意识地捂住狂跳的心口,试图汲取一点空气,却只吸入一片冰冷。
“看……看到什么?你……你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没有实体触感,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于她面前。
“记忆的碎片……”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龙门的雨夜……塔顶……”
龙门?雨夜?塔顶?她脑中瞬间闪过刚才那令人心悸的画面——呼啸的风雨,遥遥相对的双塔,那个德拉克在剑光中委顿倒下的身影,以及最后显露出的那个带有维多利亚皇室徽记的木匣。
“刚刚……果然……是你的记忆。”
结晶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可以显示。
但一行名字却出现在那张结晶构成的人脸旁边。
爱德华·雅特利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