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36 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36)

 郁清梧笑起来,“成王败寇,等他们想明白的时候,事情已经做好了。”

 他道:“你不是已经请了寿老夫人与文渊侯府大姑娘做媒么?还是庆国公府。”

 兰山君点头。而后明白起来,“于文渊侯府,是给一颗甜枣,于宋知味,是继续得罪。”

 到时候时过境迁,吃甜枣的闭了嘴,得罪的还要继续得罪,索性就得罪了。

 兰山君笑起来,再一次仔仔细细看郁清梧,发现他抛去一身的正骨,其实也是个风趣的人。

 她以前因知道他将来的结局,所以总是带着一股悲凉,便以为他这个人也是如同她一样,总有万山愁雾化不开,时时痛苦,夜夜难眠。

 但他其实跟她完全不同。抛开他身上这层她自顾自萦绕上去

的悲戚,他已经在无形之中以温柔为底色,以风趣为日常,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在活着。

 他是个喜欢朝前看的人。犹如一棵长在悬崖下的梧桐树,虽然身处昏暗之中,却不断的往岩石里扎根,往天伸展枝叶,于是石破天惊,连带着站在他树下歇脚的她也被带得有了万般希望,让她觉得报仇两字,其实用不到十年。

 她晚间在札记里面写道:“元狩四十八年六月十三,站在梧桐树梢观贼,发现贼人尚且年幼,虽然胸怀大志,想要做天下第一贼,但只看得见眼前的洛阳城,却看不见外头的天下山川。”

 这时候的宋知味,还周旋在文渊侯府等事情中,与同岁已经大放光彩的郁清梧并不能相提并论。

 后来有人把他们两个称为北宋南郁,实在是谬处。

 她写完,将札记收好,又写下了文渊侯府四个字,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日,文渊侯在府中无颜见妻女,早早的就留了书信说要出门游学。至于游到哪里去,文渊侯夫人是不管的。

 毕竟,他已经留了书信下来,说:“我等门楣,世代清流,不贪权谋利,不攀附权贵。若是跟宋家结亲,便是叫世人笑话我是个攀附权贵之人,此事不要再提。”

 文渊侯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道:“倒也算是有惊无险。”

 正欢喜,就听婆子道:“夫人,姑娘,寿府想求见您。”

 文渊侯夫人诧异,“寿府?”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倒是秦娉婷高兴道:“母亲糊涂,世上除了寿老夫人,哪里还有姓寿的?”

 文渊侯夫人就想起了镇国公府六姑娘的婚事是寿老夫人做的媒,蹭的一下就站起来,“快,快请。”

 钱妈妈就被请进话。

 文渊侯夫人心中如惊雷一般跳起来,赶紧叫女儿出去,“咱们府里有好茶,你快去给钱妈妈沏茶来。”

 等人走了,钱妈妈才笑着道:“叫夫人笑话了,只是有些事情,姑娘在,反而是不好说的——我们老夫人最近做了一桩媒,便被人惦记上了,这不,又被人请来做媒了。”

 她道:“她让奴婢送了帖子话。”

 又道:“她老人家本是今日要亲自来的,只是实在是身子不好,还望夫人见谅。”

 文渊侯夫人连忙摇头,“小辈们的事情,还要劳烦她,已经是羞愧不已了。”

 又见钱妈妈如此直白,忐忑的心终于定下来,问,“不知道是谁家?”

 钱妈妈:“庆国公府二少爷。”

 文渊侯夫人大喜,“请跟老夫人说,我一定赴约。”

 她欢欢喜喜的送了钱妈妈出门,回去之后坐在堂庭就大笑出声,“好好好,这就是大悲大喜了。”

 秦娉婷担忧问,“母亲,你还好吧?”

 文渊侯夫人拍桌子:“我没事。我非但没事,我还要把此事大操大办才行。”

 钱妈妈又掺和进了一桩媒里面,也很高兴,回去跟兰山君道:“事情肯定是成的。”

 她好奇问,“你怎么知道庆国公夫人肯答应此事的?连我都没有听闻过。”

 因寿老夫人喜欢打听各府的事情,所以钱妈妈也知道不少密辛。像文渊侯府的事情,她就是知道的。

 她跟兰山君到:“以后你尽管来问我就好了,这些事情,我比郁少爷知道的多。”

 兰山君认真点头,“说不得以后还真要用上您知道的秘密。”

 而后道:“上回我在宋府吃宴席的时候,就见庆国公夫人朝着秦姑娘看了好几眼。”

 钱妈妈笑起来,“你这双眼睛啊。”

 本是高兴的,但一想到好好一个小姑娘,这般懂人的脸色和眼神,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便叹息道:“你这双眼睛啊,等有时间了,就休息休息。”

 兰山君笑着道:“好啊。”

 文渊侯夫人这次的手脚很利索,几乎是跟庆国公夫人见了一面就把事情定下了,而后想了想,跟秦娉婷道:“你写个帖子给镇国公府的两个姑娘,祝家的纭娘,再有你相好的几个,请她们两个来府上聚一聚。”

 秦娉婷正有此意,“这次的事情,咱们是承情的。”

 文渊侯夫人笑吟吟点头,想了想,而后道:“这样,不仅你请,我也请,咱们把夫人姑娘们都请来,你定亲这么大的事情,正该许多人知道。”

 她恨恨道:“他们欺负镇国公府那一家子怂包不敢出声,我可是敢的。



 但其实都不用她请人,洛阳城里许多人家就都纷纷猜测上了。

 伍夫人就又被各家请了去。

 她娘家嫂嫂问,“咱们是同根的,你可要透个底给我——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镇国公府不要,而后文渊侯府也不要,急急忙忙的,一个两个都定亲了。”

 伍夫人:“……”

 她真服了。

 她僵硬的笑着,“我哪里知道啊?”

 娘家嫂嫂:“咱们家也看着宋家的大少爷呢,到底成不成,你给个准话。”

 镇国公府和文渊侯府都成,没准她家也成呢?

 伍夫人想来想去,还是摇头道:“不成。”

 肯定是有问题的。

 只是哪里有问题呢?

 伍夫人不知道啊,她只能尴尬的笑,僵硬的笑,恼人的笑,最后愤愤离场以示清白。

 作者有话要说

 郁清梧既然答应了解决文渊侯的事情,当然要把事情办好。这也算是山君第二次托他做事——上回查点天光的典故将人家弄哭了,这回可要哄笑了才行。

 于是细细筹谋几日,谋划好了,便下值之后就往文人爱去的高竹馆去了。

 爱诗文的文渊侯果然就在里面坐着与人切磋书法。郁清梧也不过去跟他说话,他自寻了一处雅座,叫了一壶茶——三文钱一壶,如今银子可珍贵,他舍不得用,恨不得将俸禄都省下来送到兰山君的手里。

 他如今也算是名人,一进门就有人盯上他了。有些瞧不上他现在的名声,叫他“三姓家奴”——先投的邬阁老,而后又跟着皇太孙,但同时又在蜀党里头掺和,可谓是结党营私,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不过有人却不在乎这些,只想着攀上他谋利,于是纷纷过起养马的事情。

 太仆寺确实是被文人嫌弃的。他说了几句,这些人便跑得远远的,只怕他将自己也弄去养马。

 郁清梧耳朵清静了,继续喝茶,茶喝完了,他问小二,“可以续些水吗?”

 小二还没见过这般的大官!他连忙点头:“可以的。”

 郁清梧再掏出一两银子:“再请给上头的文渊侯一壶新品茶,就说,他今日做的诗句我很喜欢,这是敬他的。”

 小二哎了一声,稀奇的看了他一眼。

 自己喝三文钱一壶的,倒是给别人上好茶。

 小二端了茶去,一桌子七八个人在,俱都诧异。文渊侯心里得意,却好面子,便皱起眉头,“我不喝他的茶。”

 他是个最爱声誉的,推崇古礼,郁清梧不尊先生,便是对古礼的践踏。他不能给好脸色,一旦给了,便是失了脸面。

 小二无法,只能端着茶下去,求道:“大人,文渊侯爷说他今日不想喝茶。”

 郁清梧就道:“那就算了,放在这里吧,我自己喝。”

 小二见他宽和,连忙擦擦汗,将茶水放在桌子上走了。郁清梧把这壶茶喝了一半,又将自己三文钱的茶水倒进去兑一兑。

 小二瞧见了,连连诧异,本是要等他走之后捡了喝的,现在也不想喝了,嘀咕道:“实在是抠门啊……好茶泡水,味道能一样嘛?”

 等他走了,郁清梧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便把今日苏大人给他的让公马发情的药也丢进一点搅和好。

 他走了。

 文渊侯在二楼见他出门,急急结束自己这桌,又叫小二过去,“人走了么?”

 小二:“走了。”

 文渊侯:“走的时候什么样子?”

 小二:“瞧着不太高兴。”

 文渊侯犹豫几瞬,去了郁清梧的雅间。

 而后看见了桌子上的茶。

 茶倒是喝得差不多了,他想了想,倒了一杯喝下去,品了品味道,准备作诗一首。

 做人留一线,如今郁清梧正盛,他不能真得罪。喝下去,品出一些滋味,当即写了一首《高竹馆赠郁清梧诗》,以备下次跟郁清梧交好,免得郁清梧今日被下了面子不痛快。

 结果刚喝下去没多久,又在雅间碰见了宋知味。

 宋知味也是来寻文渊侯的。

 他对母亲和三妹妹做的事情很是不喜。本是说好了要慢慢来的,谁知道三妹妹赏花宴一散,就传出了他想娶文渊侯府姑娘的话。

 母亲气得大骂三妹妹,但已经无济于事。宋知味便来找补。

 姻亲姻亲,除去对女子的喜爱,两家结亲,当然还有对

岳父人品的敬重。

 他特意在下值之后话。

 文渊侯自鸣得意:可见自己的才华真引得这两位天之骄子对我钦慕。

 他便又要写一首诗句赠与宋知味。

 宋知味:“……”

 好。

 他垂眸,一边喝茶,一边想今日在兵部的事情——他这几日补了兵部给事中的职。

 太仆寺也是隶属于兵部的。郁清梧想要动太仆寺,兵部其实并不答应。太仆寺这几年一直在卖马,卖出的马匹银子留下来,兵部就成了最富裕的地方。

 这种好事,谁要是敢挑头,谁就要被群起攻之。

 但是郁清梧这个人,越是看他行事,就会发现他跟之前的那些正人君子都不太一样。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他没有高举着为天下百姓的旗号,而是抓着博远侯府打三寸:博远侯府暗地里走私茶叶。

 他跟博远侯府本就是有仇的。这么一来,他动不动太仆寺无人在意了,只在意他能不能彻底扳倒博远侯。

 太孙一党肯定是要帮着的。魏王也要帮啊。他早就想搞博远侯府了。

 正好皇帝看齐王不顺眼,这时候不搞博远侯什么时候搞?

 他还派人送礼给郁清梧。

 他跟魏王世子道:“这是个狠人,像是一条疯狗,咬住人就不放了,比邬庆川厉害。”

 有人便给郁清梧定诗:一旦迫之,必发狂疾。

 于是,宋知味才进兵部几天,耳边便时常听见郁清梧三个字。

 他心中生出些郁郁之气,总觉得事情不知不觉之间,突然变得失控起来——有时候,他总觉得,郁清梧不该是这般顺的。

 该这般顺的是自己。

 他皱眉,又想起了兰山君。当初去镇国公府提亲的时候,应该要说个其他的缘由,否则现在也不会说个亲事颇为艰难。

 临了还要来跟文渊侯这等人周旋。

 他抬头,正要夸赞几句文渊侯写的诗句,就见他身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红通通起来,一身的衣裳就要脱尽。

 宋知味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门,还要为文渊侯隐瞒。他丢了银子给小二,叫人去文渊侯府请文渊侯夫人带着大夫来。

 这叫什么事情?

 但也大概知晓,这门婚事怕是不成了。

 文渊侯这个人,最重声誉,此事一出,哪里还有脸面跟他谈儿女亲家?

 事事都背。

 他紧紧拧眉,盘算着如何翻身。

 ——

 文渊侯府里,伍夫人正被请了来问话。

 伍夫人很后悔!当初干嘛要答应宋家去镇国公府呢?徒惹出许多是非来。

 她坐立不安,僵硬的笑,文渊侯夫人却紧紧逼问,“听闻你曾经为宋知味去镇国公府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