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肝妈 作品

第 45 章 血兰花(完)


 人与人的选择不尽相同,人与人的生活各有侧重。

 外来者为利而来,一场豪赌,近乎满盘皆输;土著心有所向,一次祭祀,半生满载而归。前者求而不得,后者如数奉还;前者渴望突破,后者只求复归。

 人与人是不同的,不过,他们的不同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会因为外来者求利而低看他们一眼,也不会因为土著人无求而高看他们一分。掠食者不会评价猎物行为的对错,就像人类不会在乎鸡鸭吃了害虫还是益虫。

 人类想要花,行,凭本事来抢!

 人类不要花,行,她把它吃了。

 多简单的事,阿萨思从不纠结。土著给她尊重,她给土著方便,既然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不介意为他们解决一些麻烦。

 互利的生物关系不就是这样吗?

 她出武力解决主要矛盾,他们出劳力解决她的问题。至于生死看法、物质追求、精神向往,有填饱肚子重要吗?她不吃饱,人类无论好坏都得遭殃。

 阿萨思吃下了送还的花,又循着气息去看了老萨满的墓。

 说是墓,但其实土著不兴土葬。他们一般把死者安置在一片固定的森林里,或挂在树上,或放在树下。之后,森林的使者(野兽)会将死者的骨肉带走,而亡灵会融入泥土、渗透流水、复归森林,与万物同在。

 这是他们的选择,也是他们的信仰。

 就像亚麻说的那样:“苏库带走了我的阿帕和阿姆,我很难过。但我知道,以后森林里吹过的每一阵风都是他们对我的呼唤,我们一直同在。”

 想来老萨满也是如此,化作风、变成雨,或是一片落在她身上的叶。

 挺好的,看来人就算死了,他们嘴里的“灵魂”也没什么威胁力。她还以为人死后会变成另一种厉害的生物呢,原来不是。

 阿萨思离开了土著的墓地,绕着他们的家园缓慢前行。

 她看到,曾经断裂的石柱被修补起来,全新的石柱正在慢慢雕凿。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可如今再看,她已经无法代入巨蟒的视角。

 她曾以为巨蟒衔花而来却遭到了人类的驱赶,现在看,是蟒蛇吃了血兰花不断长大,进而与人类爆发了大战。

 结果,无论是力量速度、繁殖数量还是成长周期,土著都比不过巨蟒。在二者经年累月的斗争中,土著持续处于下风,几乎是屡战屡败。

 没办法,他们认命了,打不过就加入,于是在土著历史中的某一段时期,他们臣服在巨蟒的力量之下,将之绘成图腾崇拜,以期免过灭族之灾。

 可惜没用,巨蟒吃了更多的人,把他们从体内排出做了花的肥料。原来,那根断裂石柱上记载的内容是这个,血兰花下埋着尸体,万物的血肉是花的养分,而花又能为食用者带来长寿。

 所以,长寿的本质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上的吗?

 似乎是的。

 阿萨思来到最后一根石柱前——

 她看到自己的形象在柱上成型,看到“她”与绿蟒的大战。庞大的蛇尸倒下,遍地的血兰盛开,只有她赢到了最后,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尸山血海?

 偏偏,土著认为她不是魔鬼,而是拯救他们的阿鲁塔姆。

 一头狂暴龙成为了阿鲁塔姆,也不知道死在努布拉岛的亡魂会怎么想?

 *

 阿萨思信守承诺,既然土著恳请她把花带走,那她就全部带走。

 每日,她常在热河一带风驰电掣地狂奔。一方面是寻找失落的血兰,一方面是借着森林天然的障碍物锻炼,以训练自己避开巨木的反应力和掌握低空“飞行”的能力。

 她几度复盘自己与绿蟒的战斗,深刻地明白制空权的重要性,也知道不会飞翔是她最大也最不可弥补的短板。

 可事已至此,她能怎么办,难道她还能找吴博士加一对翅膀?

 拉倒吧,在现有的身体上缝缝补补不现实,她只能凭有限的条件为自己创造条件,高的飞不了,至少低空滑翔得行吧?她总不能连只鼯鼠都不如。

 陆地之王一生要强,阿萨思硬是在找花的过程中卷了起来。

 每当她想起被绿蟒吞食的经历,她都要一次次地与昨日的自己作比,力量是不是更大了,速度是不是更快了,爪子是不是更利了?

 如果不是,她会加大训练量,就怕哪天雨林里又窜出了一条绿蟒。

 日复一日,阿萨思又过上了卷到自律的生活,

早起长跑滑翔,中午游泳觅食,晚上锻炼目力。

 三个月后,她胆子极大地把“低空飞行”与“眼力训练”放在了一起,时间还定在深夜。于是,这一次结结实实撞上树的掠食者成了她,她还把自己撞晕了。

 可她越挫越勇,锻炼不止撞树不息。为防晕倒,她还创造了一招“脊背撞击”,即在撞上树之前团起身体防御,这样不仅能卸去巨力,还能打熬筋骨。

 只是,新的技法总能给她带来一些尴尬的情况,比如现在,她团起身体撞在一棵几十米高的胡桃木上,而张开的龙刺死死扎进了树身,还卡上了。

 她不上不下地被挂在上头,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好等身体放松下来、收敛龙刺再下树。

 没想到,她在下树前被一群猴子围观了……

 类似丢脸的事不少,还好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雨林中的猴子实在讨厌,它们无情地嘲笑了她半年,每一次见到她都溜得极快,还做出“背部摩擦树皮”的动作,相当犯贱!

 阿萨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第二年雨季到来的时候,她没有去狩猎存活的巨蟒,而是决定先灭了猴子满门。

 雨林中的猴群确实没想到,纵使它们在林中飞来荡去、急速躲避,也逃不开阿萨思低空飞行的猎食能力。当她化作长梭在雨林中穿行,逃命的猴子几乎被她吃个干净。

 前后只用了三天,这个作死的猴群彻底消失在热河领地。

 末了,阿萨思才把狩猎目标转成巨蟒,吃得是神清气爽。而在她的猎食下,十几米长的巨蟒正在走向灭绝。

 如是吃了两个雨季,年满16岁的阿萨思正式进入了成年期,也再次迎来了蜕皮期。

 其实这两个时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左右不过是让她的体型更大、骨头更硬、体质更强罢了。

 然而,她小看了两个时期叠加在一起产生的化学反应。

 就像人类在进入青春期后会出现第二性征,比如变声和发育——阿萨思的成年期相当于第二阶段的“基因病爆发期”。

 她很强大,很健康,所以她的身体认为“是时候了”、“可以更进一步”,它完全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激活了休眠的基因,因此,阿萨思每一天都在接受自己的新变化,还要花大量精力适应身体的变化。

 浮在眼翳上的膜脱落了,她的视力更进一步,已能看到“入微”的东西。比如蜜蜂振翅的次数,比如花粉喷洒的轨迹,比如冷热水混合时的微流。

 相应的,视力变好也会引起一些“后遗症”,那就是身眼协调力的不足。

 目力一好,头脑的反应也快。当她再次在森林中飞行时,眼睛会先一步确定障碍物,大脑会后一步选择穿梭途径,可她的身体却跟不上太快的反应。

 快一步撞树,慢一步侧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她足足花了半月才重新适应起来。

 同时,旧有的鳞片随着旧皮一起剥落,而新长出的鳞片不复银灰,颜色竟是亮了一点。

 仿佛陈旧的银器被擦去铅灰,焕发出原本的光彩,阿萨思的新鳞片也趋近银色,将她衬得像是一尊巨大的银质巨兽,充满了实打实的贵气和华彩。

 只是阿萨思不太喜欢。

 作为掠食者,她一贯讲究高效和实用,对大部分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偏向银色的鳞片属实漂亮,可漂亮有什么用?能帮她打赢电鳗和绿蟒吗?

 好在体色变了不影响她的伪装能力,不然她迟早被自己不争气的基因气死!

 但她没想到,银质的鳞片不是没有妙用,它甚至比银灰色的鳞片更实用。

 毕竟,除了生活在深海、溶洞和地底的生物,水陆中的大部分生物都有眼睛,也需要眼睛。

 偏偏,她的银质鳞片是对付“眼睛”的武器,只要白天的光照够强,她都能找准角度,让阳光通过鳞片的反光打在对手的眼睛上。如果操作得好,她几乎能不战而胜。

 总体而言,她对身体目前的变化还算满意,唯一不满之处就是她的体型没长多少,这硬件能力的落后实在让龙焦虑。

 绿蟒有190英尺长,她再长点儿怎么了?

 绿蟒有30吨重,她体重再翻一倍又怎么了?

 到底还要吃多少才能长大?或者,这与吃多少没有关系,而是在于年龄的增加?

 阿萨思想不通,她的疑惑也不会有吴博士来解答,她只能继续狩猎巨蟒、吞食血兰花,可食物再多也有耗尽的一天,当第

三个雨季降临时,阿萨思已经找不到40英尺长的巨蟒了。

 它们全被她吃完了!全部!

 要不是热河中心的血兰花数目不少,或许她会陷入缺少食物的焦虑中。

 算了,过一天是一天吧。实在不行她就走出雨林,往人多的“服务区”一躺,她相信,作为世界上唯一的狂暴龙,人类总会想法子养着她。

 这口软饭可以吃,不寒碜。

 *

 阿鲁塔姆到来后的第三个雨季,亚麻已经成为了一名出色的萨满。

 她虽年幼,但日日都在磨练技艺。从辨识草药到实操治病,从祭祀舞蹈到呼唤共振,她与阿萨思一样每天都在进步,每月都在变得成熟。

 她与外来者·比尔成为了好友,托这位船长的福,亚夏麻族的领地里多了不少草药。作为回报,她会在部落祭祀时为比尔留一席之地,让他再次见到阿鲁塔姆愈发威武的身影。

 比尔:“不知道你们的阿鲁塔姆需不需要外实话,现在雨林中的巨蟒不见了,它能吃的食物也少了。如果有需要,我的河船能装来5吨重的肉,猪肉或牛肉。”

 亚麻失笑:“阿鲁塔姆不属于我们,祂的信徒也不分内外。如果你选择信仰祂,那就相信祂吧。”

 “相信什么?”

 亚麻:“相信祂不会因为饥饿而吃人。”她知道,比尔用船送肉是想保障他们的安全。

 比尔点头:“我明白了。”

 他参与了亚夏麻族的祭祀,时隔两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雨林深处的霸主、那头象征着力量与救赎的恐龙。

 比起两年前的印象,它似乎比记忆中的样子更强壮了些,鳞片像是被油抹过,如同神像一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强悍美丽、霸气威武,比尔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完美大气的生物,堪称大自然的杰作。上帝还真是不公平,祂几乎把所有优点都集中在一个生物身上,把它打造得像个神灵。

 多么神奇,它会变色、会伪装、会游泳还拥有杀死巨蟒的实力,可它对人类却没有恶意。它的竖瞳永远冰冷,但它的眼中闪烁着智慧。

 比尔叹了一声,与所有亚夏麻人一起跪下,虔诚道:“阿鲁塔姆,给予了我的生,带走了我的死……”

 这话没毛病,他确实在恐龙的“帮助”下获得了重生,不然早变成绿蟒的粪便了。

 比尔对自然的敬意、对阿鲁塔姆的真诚,终是让他成为了亚夏麻族的友人。而同样是外来者,土著给他的待遇却不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制作组的导演唉声叹气:“告诉我,比尔,我到底要出多少钱才能让他们带我去拍恐龙?这么完美的生物不被公开,简直是世界级的损失!”

 比尔笑道:“等你不用钱做交换的时候。”

 “啊,什么?”

 比尔:“有兴趣做阿鲁塔姆的信徒吗?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图腾崇拜。”

 2008年1月,雨季。摄影组全员进驻亚马逊,切切实实地当起了土著,完完全全地摒弃了现代人的习性。

 同年6月,他们受邀参与亚夏麻族的祭祀活动,获得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阿鲁塔姆的机会。很快,他们自愿成为“森林之主”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