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回程


 狗是很普通的狗,通体黄色,耳朵还垂着,看起来软软的,如果是这条狗的主人,应该能摸摸狗耳朵,手感肯定不错。

 但问题是,林易不是这条狗的主人,对于这条狗来说他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而且他的目的就是进入这条狗所在的院子。

 现在的情况是,狗盯着人,人看着狗,狗警惕人,人警惕狗,林易往后退了两步,说:“我没有恶意。”

 “呜-汪!”

 “汪汪汪汪!”

 才说了一句话,狗就凶狠地叫了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朝他走过来,这就很吓人了啊!

 虽然这条狗体型没他大,真要打起来,狗肯定是打不过他的,但谁也不想被狗咬上一口,很疼的!还要打狂犬疫苗!

 林易也不敢转身跑,有点常识的都清楚,背对狗跑,那就是在给狗发射狩猎开始的信号,要是不怕狗兴奋追上来的可以试试看。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高声喊:“有人吗?房子里有人吗?!”

 水泥房里有人走了出来,是个干瘦的老大爷,警惕地看着林易:“你是哪个?”

 又冲着狗喊:“大黄,回来!”

 大黄狗往回走了几步,不再逼近林易,却还是警惕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林易稍微松了口气,看到房子里又走出了一个女孩儿,上高中的样子,站在老人身边看着他。

 林易赶紧说:“我是一所福利院的护工,周勇家的孩子目前由我照顾,我来这里是想了解周勇孩子在家时候的情况。”

 老大爷狐疑地看着他:“周勇都遭关了一年了,娃儿也送到福利院很久了,现在来了解情况?”

 林易解释:“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但我是新护工,对孩子的情况了解的不够。”

 老大爷上下看看他,说:“进来嘛。”

 又对大黄狗说:“大黄,不准咬人!”

 林易试探着往里走,大黄狗还是盯着他呜呜叫,站在院子里的女孩儿抱住了大黄狗的头,林易这才敢走进院子。

 老大爷走在前面,说:“进去坐嘛。”

 跟着老大爷,林易走进了房子,房子里的墙面也是水泥色,看得出来应该是建好后用水泥抹了抹墙面就没管了,墙面很粗糙。屋子靠里的位置放着一张方桌,一个老太太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应该吃才吃完午饭,她看到林易,问:“这是哪个?”

 老大爷说:“福利院的护工,照顾周勇那个娃儿的,想来了解娃儿之前的情况。”

 “对!”林易笑着把水果递给老大爷,“麻烦你们了,一点心意。”

 老大爷看了眼袋子里的水果,摆手:“拿回去,说几句话的事情,哪里要这些东西?”

 林易:“也没什么,就是些水果,收下吧。”

 老大爷又推辞了一次,林易把水果放在了收拾出啥了,让林易坐在椅子上。

 林易看了看摆在屋子里的椅子,跟城里的椅子不同,这把椅子从上到下都是用竹子做的,椅子腿、椅背是用竹筒做成,椅背中间是排得密密实实的竹片。

 伸手摸摸座位,硬硬的,但不是硬物的那种坚硬,而是软物被拉得很紧带来的硬。

 是竹篾,薄薄的竹篾编织成坐垫的部位,为了坐下的舒适感,竹篾下似乎还留了空间。

 坐上去,果然比较舒服。

 坐在竹椅上,林易看向坐在另一张竹椅上的老人,问:“大爷,你们距离周勇家最近,知道周勇在家的时候是怎么对小孩儿的吗?”

 老大爷拿了支烟点燃,还示意林易,林易摇头,说自己不抽烟,老大爷点头,抽了口烟,叹气:“是晓得点,都是一个生产队的,都晓得周勇脾气不好,喜欢打人,他婆娘还在的时候,就一贯把他婆娘打得惊哇鬼叫的,我们是经常听到嘛。”

 “我还去找过周勇,跟他说婆娘不能这么打,啥子年代嘛,哪个还像他恁个打婆娘,他不听我的,结果他婆娘生了娃儿,没得两年就跑了。”

 林易点头,问:“那小孩儿呢,我听说他把孩子跟家里的狗养在一起,还虐待孩子。”

 “对头!”老大爷又抽了口烟,“婆娘跑了,他没得打的了,就打娃儿噻,我们先听到娃儿在哭,都没放在心上,哪个小娃儿不哭嘛?当妈的又走了,娃儿就是想妈都要哭噻。”

 “哪个晓得,他对个人的娃儿都下得去手!”

 林易不解:“周勇的父母呢?不来看孙子的吗

?”

 “嘿!”老大爷摇摇头,“你不晓得,他妈老汉都死了,他妈死得早,他老汉死了四五年了。”

 “听到别个说,他妈就是遭他老汉打死的!”

 林易转头看向说话的人,老太太在围裙上擦着手从厨房一边走出,“周勇就跟他老汉一模一样,喜欢打人!”

 老大爷啧了一声,对老太太不满道:“听哪个乱扯的?影都没得的事情拿出来说!”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敢说不是唛?周勇他妈一贯好好的,精干得很,一年到头药都吃得少,啷个突然就死了嘛?”

 老大爷:“突然死的人还少了唛?隔壁生产队的那个栽藕的,不是突然倒在田头就死了吗?”

 这时候,一直蹲在外面院子摸狗的女孩儿进来了,把狗打发走,端了个同样是竹子做的小板凳让老太太坐,自己也坐在老太太身边。

 两个老人还在说谁谁谁是突然死去的,话题越说越远,林易赶紧出声拉回来:“大爷、奶奶,你们知不知道周勇具体是怎么虐待孩子的呢?”

 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老大爷皱着眉头说:“就是打噻。”

 老奶奶:“喊娃儿跟狗一起吃和睡。”

 林易:“还有吗?”

 两个老人说不出来了,林易问他们:“你们见过周勇虐待孩子的场景吗?”

 两个老人摇头,老大爷说:“他精得很,都是关起门打,不得要我们这些人看到。”

 老太太说:“娃儿他妈跑了过后,我们都没怎么看到那个娃儿出门,一天都遭关起的。”

 “对头,站在我们院子就可以看到周勇他们的院子,不开门,我们真的啥子都看不到。”老太太站起:“你跟我来看嘛。”

 林易站了起来,老大爷也跟着走出去,四个人来到院子里,大黄狗又看向了林易,这次它没叫了,也没对林易表现出攻击性,林易松了口气。

 站在院子里,老太太朝着左边指:“你看,那就是周勇他们的房子。”

 林易看过去,距离大约两三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栋同样为水泥色的房子,只是这栋房子的地势要低一些,原本老大爷家就比马路要矮了,周勇家的房子更矮,房屋的朝向倒是跟老大爷老太太家的一样,选择背对过高的马路,面对大片的田野。

 老大爷说:“你看嘛,都说我们跟他屋头隔得最近,实际上还是有距离。”

 他说:“我们农村跟城头不一样,城头的人家家户户住得密密匝匝的,隔壁说话声音大点都听得到,我们农村的房子都修得远,点点声音哪里听得到嘛?”

 老太太也说:“我们先都不晓得他把个人娃儿当狗喂,还是政府来人才晓得的。”

 “都晓得他要打人,哪个想得到他还做得出这种事情来,真的不是人!”

 林易:“我想去他家院子看看,可以吗?”

 老大爷:“可以,就是只有在院子看,他屋头没得人了,进不去。”

 林易:“外面看看也就够了。”

 老大爷带着林易到了周勇家,老太太带着女孩儿,女孩儿带着大黄狗也跟了上:“看嘛,就是这么个院子。”

 面前的院子跟其他的农家小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真要说哪里不同,那就是看起来很萧条,木门上全是灰尘,一楼的窗户也被灰尘覆盖,看一眼就知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活动了。

 林易走到了一楼左边的窗户前,从兜里拿出卫生纸擦了擦窗户上的灰尘,勉强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了。

 里面是一间卧室,床在远离窗户靠墙的地方,上面很乱,衣服棉被胡乱地在床上堆成一坨,甚至地上都有衣服散落,老大爷也凑了过来看,啧啧道:“单身汉住的地方就是不像样子。”

 他对林易说:“他这个屋,他遭抓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林易:“周勇没有其他亲戚吗?”

 老太太在后面说:“有,周勇有个姐姐,早就嫁出去了,过年过节都不得来周勇他们屋头。”

 林易又到另一个窗前看,里面竟也是卧室,只不过空荡荡的,只有个空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

 年轻的声音响起,林易转过头,女孩儿推开了房子侧面一个小平房的破烂木门,说:“这里就是狗跟小娃儿住的地方。”

 老太太走过去,看了两眼:“对头,就是这里,政府的人来的时候,就是从这个屋把小娃儿抱出来。”

 老太太摇头:“你是没看到,当时那个娃儿看起来才造孽(可怜),衣服粪(脏)得很!露出来脸都黑黢黢的,瘦得不像三岁的娃儿!比几十年前饭都吃不起的时候的娃儿还要瘦。”

 “当时在场的人看到都想流眼睛水(眼泪),太造孽了!”

 林易走了过去,这是一间柴房,里面堆了不少木柴,女孩儿指了指屋子里一个角落,那里堆了一堆草,还有几件黑得看不出本:“那是狗窝。”

 老太太说:“说是娃儿的妈跑了之后,周勇觉得娃儿哭起烦,就把娃儿甩到这个屋跟狗一起睡了。”

 林易的喉咙动了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资料上和听别人说小周来被虐待这件事情,跟他亲眼看到小周来曾经被虐待的证据是完全不一样。

 他无法想象,一个那么可爱听话的孩子,竟然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就睡在这样一个根本不适合人睡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即便是陌生人面对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第一次,林易觉得丧尽天良这个词放在一个人身上会这么的贴切。

 从周勇家的院子里出话吗?”

 老大爷有些茫然,想不起:“会的。”

 林易看向她,女孩儿小声说:“他妈妈带他跟我玩过一次,我听到他会喊妈妈,他妈妈教他喊我姐姐,他也喊了。”

 林易:“谢谢。”

 走了几步,他又问:“你们知道周勇家的那条狗去哪儿了吗?”

 小周来跟着狗生活了一年多,现在周勇家已经一年没人了,那么那条狗呢?

 老大爷说:“死了,遭周勇打死的,我还记得那天狗叽叽叫得惨得很,站在我们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第二天我就看到狗倒在路边,都硬了。”

 林易一愣,问:“那是多久之前呢?”

 老大爷想了想,还没想起:“狗死了没得几天,政府的就来了。”

 回到老大爷家的房子,林易没有再进去了,正想告别,又想起一件事情:“你们知道是谁举报的周勇吗?”

 老大爷和老太太双双摇头,老太太:“没得哪个晓得,政府的说是匿名举报,派出所的也恁个说。”

 老大爷:“可能是哪个看不下去了,举报的吧。”

 老太太小声说:“还有人说是娃儿妈举报的。”

 老大爷严肃起!啥子都不晓得,张开嘴巴就乱扯,要是周勇晓得了啷个办?”

 老太太闭上了嘴。

 林易跟老人一家道别,老大爷说:“你还可以去问问村长,村长可能晓得些我们不晓得的事情。”

 老大爷自告奋勇:“走嘛,我带你去找村长。”

 林易赶紧跟在老人身后,村长距离老大爷家不算太远,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就到了,是个看起的没什么区别,林易没有听到更多的事情。

 告别了老大爷和村长,林易又在村子里找了两家人问了问,没什么收获。

 他给周德宽打了电话,很快,周德宽就骑着摩托车出现了,问林易:“怎么样?”

 林易说:“知道了一些事情。”

 周德宽等他上车,对他说:“你也是心好,不过照顾好那个娃儿就是了,没得必要来问这些,问了也没得用。”

 林易说:“也不是,至少我知道孩子曾经被怎么对待过,更了解孩子一些了。”

 周德宽启动了车子,最后说:“年轻人,心好!”

 摩托车驶入了镇子,周德宽放慢车速,问他:“你要在哪里下车?”

 林易看看时间,已经三点了,他说:“我要去坐到县城的车。”

 周德宽于是把他送到了中午下车的地方,中午小红车停的位置空空的,周德宽说:“你找个地方等到,才三点过点,肯定还有车。”

 林易付了钱,说谢谢,周德宽给摩托车掉了个头,走之前对林易说:“以后尽量不要他现在被关起的,但没得几年也要出来,还是莫让他晓得娃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