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他一生作为帝嗣活着,很多时候选择少得可怜,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选择。重逾天的责任,无数人的期许,他得承受这些。


 温禾安听他说起除夕二字,慢慢睁大了眼睛,很轻地诶了声,怔然对上他的眼睛:“但那时候不是……”


 接近他的那两年,她还等在神殿门口,拉着他看雪,做花灯,欢欣鼓舞,造出一点属于两人的热闹。就那一天推了所有事务,给自己放个轻松的假。说到底,她骨子里还是有种自人间沾染上的习惯,一种生了根,剔不掉的情怀。


 难怪他那时候脸色那样难看。


 难怪有时候闹着闹着,烟花还一簌簌炸着,他就先捱不住拥着小毯在窗棂下的雕花榻上睡着了,睡梦中都还皱着眉,一副竹枝缀雪,圣洁剔透的模样。


 陆屿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是。那时候也没有办法,打不过你,还怕被你发现。”


 温禾安顿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与他相望,多多少少有些茫然无措,这种无措甚至一时间压过了脸上的疼痛。她动了动唇,最终没发出声音,然而当她不想隐藏的时候,话其实就都写在眼睛里。


 她其实也不知道真正与一个人谈感情该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


 这是他最强的底牌,最大的秘密。


 也是致命的弱点。


 怎么,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他们在一起还没多久呢。


 陆屿然苍如雪的脸颊上不见笑意,懒散地抓着她的手指,眼瞳中却有种神异的认真,意思明显到近乎透骨。


 ——在她面前,他没什么想藏的,要藏的。


 他谈一场情,择定了相守终生的人,便敢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地给出去。


 所以,也没什么如果。


 未来那样长,如果决裂,如果情断,如果……她厌了倦了,想要分开。


 温禾安看了他好一会,倏的将掌心抵在陆屿然脸上,遮住他眼睛,她眉心舒展,眼睛慢慢弯起来,声音里有点不太好意思,但确实又蕴着兴冲冲,遮不住的柔软笑意:“我记住了,都记住了,你快睡吧。”


 她喜欢这种无所顾忌的安全感,这种双方都掌控着彼此软肋,又将它们好好保护起来的感觉。


 他是她唯一一样完全拥有的,亮闪闪的宝物,她喜不自胜,想想就觉得很是高兴,根本不想伤害他,一点都不想。


 陆屿然睫毛在她掌心轻颤,归于安寂,在满捧露水与花枝的馨香中阖上眼,陷入沉眠。这次强行抽聚第八感


 ,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反应,困乏感来得很重,难以抵御。


 温禾安在榻上待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他在睡梦中舒展眉心,自己的手指从他掌心中抽出也不再有反应,才迟滞地转了转眼珠,用手指重重地摁在脸颊上,准备翻身下榻,回城东那边避一避。


 她是真的有点压不住了。


 谁知脚还没落到脚踏上,手腕便被一股力松松拉了下,她转身,与睡意深重,中途睁开眼拉住某个想要半路偷跑之人的陆屿然对视,他忍不住皱眉,下意识过来轻拥了她一下,低而含糊地问:“怎么了?”


 温禾安顿了顿,脸颊避开他:“我白日里抽空回的。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


 陆屿然眼瞳偏浅,唇色也浅,半睡半醒间有种极其难得,几乎从未见过的病弱感,他看着她水一样的眼睛,说:“陪我一会,就今天,嗯?”


 温禾安垂下眼,这种情景下,竟还有种可耻的,被蛊惑到不想看到他失望的感觉,她下意识舔舔干裂的唇,视线忍不住落在他松垮衣领下的露出的修长颈线上,应得倒很乖:“好。”


 夜半。


 温禾安爬起来,她不敢离陆屿然太近,浑浑噩噩间,只得绕到屏风后,背脊抵着书柜滑下来。


 四肢蹿出种有别于之前妖化发作的感觉,这次的疼痛来得骤烈,又绵长,透进每一道筋脉与骨骼,甚至有种身体里将要撑起一只狰狞巨兽的凶恶错觉。它潜伏了许久,现在遇到某种成长的契机,于是抽长骨架,壮大身躯,横冲直撞,不受掌控。


 陆屿然是在这时候醒的,醒来发现床上没人,桌边摆着的椅子被撞乱了。


 他微顿,眼底霎时清明。


 最终在书架后找到了人。


 布帛与衣摆纷纷散开,毫无章法地铺在地面上,同时垂落的,还有温禾安满头漾开的发丝,她听不太到动静,直到感觉有人在自己身边蹲下,隔了一会,才缓慢抬头。


 她眼中透出一种恍若高烧的湿漉,两腮透红,唇上干裂,被咬出了齿痕,裂出几道口子,有的血已经干了,有的还在往外渗。额心和下巴上都挂着汗珠,几绺发丝被彻底洇住,严密地贴合着,像一颗完全成熟,又被暴雨击打下枝头,摔得格外惨的果子。


 陆屿然握住她垂在地面上的手指,喉结微动,声音里因为压着某种情绪,显得分外哑:“多久了?”


 温禾安慢吞吞挣开,又被他拢住,扣着,这回比较强硬,她甩也甩不开,于是她紧紧咬唇,开始往他肩上瞥,眼里露出点神智与本能拉扯,挣扎着透出警告的意思。


 陆屿然不退反进,伸手去捞她汗涔涔的脸。


 这一触,发现她烫得像火,手腕和身体都因疼痛而抖着。


 他盯着她,看着她脸颊上那块棘手的印记,原本想捞腰间挂着的四方镜叫罗青山上来,却见她胡乱抓着他的指尖,挠了下自己的脸,再狠狠地用齿尖咬住唇肉,惨不忍睹的唇上又渗开血印。


 陆屿然眼底的弦在此刻骤然绷碎,他忍无可忍地甩开了四方镜,房中乍然迸一声清脆的响。


 “好了。”


 他将温禾安捞起来,强撑着气息完全漫过整间屋子,伸手拢了下她流水般的发丝,将她汗湿的脸摁进自己的颈窝,手掌上青筋跳动,声音里有种沉重到难以化开的情绪:“别忍了。”


 他道:“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