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罩住队伍的匿气开了一道豁口,仅是一道,才有消停之势的水母嗅觉极其敏锐,它们真正感知到了入侵者的方向。此时身躯几个轻盈跃动,如乌云压顶,如清晨无声蔓延的雾气,速度极快,极霸道地袭过来,因为是死物,没有智慧,所以不避不让,也不讲章法,所过之处皆是残垣断壁,水流紊乱暴动。


 首当其冲的就是前面王庭的队伍。


 江无双猛的看向那名阴官,目光阴寒,那阴官手忙脚乱,手中匿气掐了再掐,终是冒着汗将那缕生人之气稳定的藏好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足足五六支队伍,数十个人被迫卷入战局。


 队伍中的阴官不得不出声,告诉他们尽量小声些,能避则避,慢慢抽身出来,不要硬对硬地来,溺海中有很厉害的存在,若是将它们惹出来了,就是真的麻烦了。


 此话一出,就连备受其乱,吸引承担了大部分火力的江无双都只得握了握拳,没别的辙,对上这样的东西,谁能不


 束手束脚,压着气左躲右闪。


 江无双面无表情地后撤,躲闪,一刹那间没注意,脸上险些被无声无息抓过来的白骨手掌挠出道血痕。


 他见到商淮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声,肩头耸动,还颇有闲心地拿出了四方镜。


 然而很快,商淮就笑不太出来了。


 他看了看在最前面吸引火力的王庭队伍,又看看他们这边还算游刃有余,稳中向好的状况,捏着四方镜很是犹豫踌躇,他悄悄看了眼如惊鸿之影的陆屿然,又啧了声,眼神不自然闪了闪。


 陆屿然眼也没抬:“说事。”


 这人生来就是领头者,风华无边,拥雪之姿,是巫山和昔日帝主选定的,费尽心思培养出来,无可挑剔的完美继任者。


 商淮抵了抵眉心,凝着四方镜上那两行字,横看竖看,都觉得不对。


 半晌,他轻巧避开一只水母的白骨手,闪到陆屿然身侧,故作淡定地将四方镜递过去,“诺”的一声,语气有点微妙:“……这种事,我怎么拿得准主意,你不然自己看看。”


 陆屿然接过四方镜,巴掌大的镜面上徐徐折着一道流光,随意一瞥,而后微顿。


 视线在某个字眼上凝滞住,他浓密的眼睫自然往下垂,根根沾上了海底的湿泠之色。


 他静静看了一会。


 闭了下眼。


 随后伸手将四方镜的光覆灭了,也没将它还给商淮,他捏着这面镜子,神色看上去实在清净极了,没见动怒,只是周身气质寸寸沉浸,到某个节点,是真澈如流泉,凛似堆雪了。


 他真有段时间没管这消息,真不想管,然而冷冷在原地站了会,又点进了镜面中,敲出两个字,得到答复后将它甩给商淮,同时吐出命令:“后撤,走左边第一道。等我两刻钟。”


 商淮揉揉鼻尖,有点蠢蠢欲动想跟着去看看那等精彩的场面,然而又不敢直视陆屿然的眼神,怕被看穿后伤筋断骨的闹得自己很是凄惨,当下只得耸耸肩,领着巫山所属一众退至出口,心中分外遗憾。


 陆屿然在溺海中动用了空间裂隙。


 半刻钟后,凌枝见到出现的陆屿然,眼睛因为诧异而睁大了些,罗青山急忙收起四方镜,朝面前的幻境指了指,说:“公子,这里。”


 “嗯。”


 陆屿然走向幻境,凌枝起先不以为意,见他平静地朝着那面水纹般的虚幻之境摁上修长食指,她这才意识到不对,脑海中突的警惕起来,正色道:“你干什么,你别和我说你要强行破幻境,不行,动静太大了——”


 她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却见陆屿然朝她看过来。海水中,他平素纯正深邃的瞳仁此时偏向琥珀色,镌刻在骨血之中的理智克制只占据了表面浅浅一层,其下纹丝不动的雪山渐有崩塌之势,来势极汹。


 凌枝曾经对着镜子仔细研究过自己的眼睛。


 她感觉陆屿然终于被逼疯了。


 她于是咽下了话语,暂时妥协,说:“出事了你负责,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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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虚虚维持了个表象,温禾安站在春色尽退,明暗不定的交界之地,视线被倏然出现的陆屿然吸引了视线,此时耳边还回荡着江召低低的,清润的余音,带着投降的哀求之意:“……带我走吧。”


 他的脸颊才要触碰到她的指尖,却被一道雪色寒刃抵着喉骨生生掼碎,整个人像画卷般被撕裂,而哪怕在这时候,江召也不看别人,他细细地观察温禾安的神情。


 见她惊讶,见她轻怔,见她眉尖温软之色回拢,见她镇定,又多少带点说不清道不明慌张意味地抽回手。


 看。


 江召心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她对别人,对自己,和对陆屿然,就是不同的。


 幻象中,温禾安看着陆屿然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和平常不太一样,眉眼极静,流风回雪的气质也敛收得干净,有种寒刃光芒尽收后反而渗出本身攻伐性的锋锐之意。


 待他站定,她动了动唇,朝外看了看,问:“你怎么……无归城出什么事了吗?”


 陆屿然的视线落在温禾安脸上,她眼睛很漂亮,滢亮的润泽,含蕴着水色,对谁都这样,没有脾气,有点懒懒的,不懂拒绝。江召想碰她,想求和,她也无所谓,就站在原地,看他贴近,看他俯首称臣。


 她才从自己这得到想要的,咬他的时候那样贴近,那样渴求,将他扰得一团糟,转眼,就忘了答应过自己什么。


 就和三年前一样。


 他说分开,她就静静点头,说好,说都可以,那样干脆,你从她这双眼睛里,找不到丁点挽留的意思。


 转头,几个月不到的时间。


 她就找了江召。


 陆屿然无视她无关紧要的询问,眼里冷濛宁谧,嗓音有些哑:“温禾安,这就是你答应的不看?”


 温禾安愣了下,她看了看被强行碎开的幻象,大约意识到什么,唇瓣翕张,轻声说:“我没看他。我见他,想问问徐家的阵法,也想知道现在王庭究竟想如何。”


 陆屿然笑了声,胸膛低颤,情绪骤逢暴雪,想到方才江召与她的亲昵,心里却仍遏制不住纵起一把火,要将他由里到外烧成灰烬:“现在见到了?要问的问到了?要不要带他走?”


 温禾安抿了下唇,摇摇头,她想了想,轻声喊他的名字:“陆屿然。”


 她问:“你要看看我的脸吗?”


 陆屿然眼中的火烧得顿住,视线落在她小巧的下巴上,一时不得不极力按捺,将所有情绪压下,细看她的脸色,喉咙微动:“毒发了?”


 “有一点。”温禾安嗯了声,其实也紧张,只是竭力维持着镇定,她舔了下唇,顿了顿,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低声说:“你看看吧。”


 她没有等待很久。


 陆屿然倾身,指腹温度很冷,抵在她的下巴边缘,动作极稳,将面具上的暗扣摁下,铭刻着藤蔓花纹的银色面具顺势脱落在他掌心中,发出闷闷的一道响。


 他的视线毫无阻碍,像雪花,飘到她的脸上。


 而后,向下滑动。


 凝在她的左侧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