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之华 作品

第164章 新岁日常【3】

    即墨清雨看着那笔杆上雕着黄金的紫毫笔,原本还微微困惑,小弟子何时染上了这等奢靡之风,闻言,眼睛果然微微一亮。

    众所周知,以即墨清雨如今的地位,这天下间,再没有比一篇优秀的文章更能牵动这位左相的心t。

    而且即墨清雨上一回看江蕴文章,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那时,江蕴冒雨展袖,坐在左相府的墙檐下,信手写了一篇文章。目的是为了说服他派墨骑去骊山。

    虽是信手挥亳写就,即墨清雨亦忍不住拍案叫绝。

    只是那夜情况特殊,牵涉到太多利益纠葛,他虽然心中认可,并未将那份欣赏直接显露在面上。这之后,即墨清雨一直没有再看过这个小弟子的新作。主要原因就是小弟子公务太繁忙了,根本没有时间专注文章事。

    今日收到这样一份意外惊喜,即墨清雨怎能不欣慰。

    即墨清雨不待江蕴动手,亲自将匣子里的纸笔取出,见书写文章用的纸,竟是最廉价的白麻纸,又是一重意外。毕竟,别说时下贵族之家,就是稍微富裕一些的平民百姓,也不会用这种材质的纸书写东西了。

    "紫毫赋白麻纸,有意思。"

    即墨清雨唤来老管家∶"去将去岁埋在窖中的那壶石法春取来。

    左相即墨清雨每逢阅到好文章,必要佐以美酒,这在江北也是一桩美谈。赵衍等弟子都微微吃惊,他们只知师父老人家欣赏小师弟的文章,却没想到竟欣赏到如此地步,几等于还没有开卷阅览,已经提前给了上甲的评价。

    老管家见相爷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忙乐呵呵取酒去了。

    正堂洞开,所有火烛均被点亮,室中亮若白昼,即墨清雨与江蕴相对而坐,隋衡一袭麒麟纹墨袍,坐在江蕴旁边,其他左相府弟子则按着长幼次序,分坐在各自座位上。因是元日,案上摆着瓜果酒浆等待客之物。隋衡还特意让太子府的侍从送了很多御制的糕点和美酒进来。

    即墨清雨展开那篇写在粗糙白麻纸上的文章,仔细阅览,起初抚须而笑,频频点头,等读了几行之后,神色就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仍忍着困惑继续往下读,等又过了一会儿,目光便倏地凝住。

    所有人都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一个原本拿了只果子要啃的弟子,也默默将果子放了回去。

    即墨清雨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江蕴。

    他嘴角紧抿,面部肌肉紧绷着,呈现出一个异样严肃板正的弧度,显然是要发怒的迹象,可望着对面年轻太子俊秀温润的面孔和春雨般灵透干净的双眸,终于难以像对待其他弟子一般,直接出言训斥。

    老管家笑呵呵捧着酒进来,看到刚才还春风满面的相爷,忽然间黑了脸,也是一头雾水,抱着怀中一坛子新取出的石冻春,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都下去。"

    即墨清雨语气如常开了口。

    这话显然是对其他弟子说的。

    以赵衍为首,众弟子忙起身,无声施一礼后,退出室外。

    赵衍隐约猜到些什么,出了房间后,让其他弟子自行离去,回房温习课业,自己则留在廊下,密切注意着里头动静。

    老管家也抱着酒出来了,陪赵衍一道站着。老管家张口想问,赵衍忙做了个噤声姿势,接过那坛子酒,示意老者先去休息。

    室内,唯隋衡岿然不动,恍若未闻,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即墨清雨显然也没指望这位混不吝太子殿下会听从自己指令,只盯着仍端然坐在对面,毫无畏避之色的江蕴,冷哼声,道∶"紫享笔,白麻纸,容与,你这篇文章,虽则通篇在言紫毫,实则是在指桑骂槐,骂老夫暴殄天物,误人子弟啊。"

    隋衡原本端着碗茶水,在装模作样的喝,闻言,那一口水险些没从嗓子眼里呛出来,他只知江蕴这篇文章必然不仅仅是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那般简单,却不料,江蕴讨的这两样东西,还有这点深意。

    再观江蕴,羽睫轻垂,眼波不动,镇静答∶"弟子确为紫毫感到惋惜遗憾,但决无冒犯师父之意。"

    即墨清雨再哼。

    "俗话说得好,无声胜有声,你虽没有指着鼻子骂为师,却比指着鼻子骂还厉害啊。"

    对于半途收入门,算是摘现成果子的小弟子,左相大人还是宽容许多的。这片刻功夫,即墨清雨已平复下心情,道∶

    "你呀,也不必与我打这文字官司了,什么紫毫白麻,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然老夫既立下此规矩,就绝不可能半途而废。做学问乃世间至高至洁之事,不该受任何世俗泥淖玷污。若满脑子只有功名利禄,也不配提学问二字,不配为我即墨清雨弟子。我不管你今日是为谁来作说客,他若真有这想法,你告诉他,让他自己来同我说,我即墨清雨绝不做毁人前程之事。"

    室外,赵衍听到此,神色微微一怔。抱酒坛的手,也倏地收紧。

    隋衡也轻轻皱眉,想,以这位左相大人的犟脾气,今日这事,果然不好办。

    江蕴端然而坐,神色依然平静,道∶"圣人常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弟子大胆揣测,师父不愿门下弟子出仕,一来是因门风清正,不想学问二字与功名利禄挂钩,二则,是因师父见惯世家豪强之恶,不愿沾上结党营私之名。兴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官场倾轧,人心易变,从古至今,因为权力之争,富贵浸淫,师徒反目,师兄弟阅于墙者,比比皆是,师父不想门下弟子有朝一日也面临那般境地,故而从源头上斩断这种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