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划墙纸 作品

189.泰拉(四十七,钢铁承重、顽石做墙。拯救大兵瓦尔多)



            丹提欧克的肺在燃烧。

没有东西能救我,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从这片地狱中解救。

再一次,他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于是他开始奔跑。按照预定计划,如果第一区失守,那么任何还活着——或者说,还有机会活着的人就都要这样做。

撤离,仅此而已。

撤离到阵线后方,回去,从兄弟的尸骸中转身就走,在叛徒们的嘲笑声里开始奔跑。

背对着敌人是大忌,但如果敌人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正在离开呢?

他们不是一支拥有纪律的军队,实际上,丹提欧克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冒充怀言者的东西在皮囊之下到底还算不算得上是个人。

他和一个怀言者对视过一眼,那个人死灰色的眼睛里什么感情也没有,只有一片浑浊而污秽的狂热,仿佛他生来由此铸就,而不是人类的血肉。

战争铁匠在那个瞬间没来由地心底一寒,这场战争已经进行到这個地步了,他却还是能从中学到点新东西。

数个小时前,他注意到他们的基因之父正在摩挲一朵钢铁之花。而现在,他明白,怀言者们已不再是他认知中的那支军团了。

就算是叛徒,早在罗伯特·基里曼的五百世界遭受焚烧的时候,他们也仍然是具备理智的叛徒。他们是带着仇恨去杀戮的,而现在的这些东西呢?

他们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

丹提欧克停住脚步,靠在一面低矮的泥墙之上,转身看了一眼。他看见帝国之拳的上尉冈佐夫里德正在被肢解。两个人按着他,用匕首刨开了他的胸膛,并试图割下他的头颅。

冈佐夫里德上尉还在试图作战,他的左手仍然握着那把爆弹枪,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开枪了,他已经失去了那种力气。他的手指就搭在扳机上,却怎么也扣不下去,只能颤抖。

叛徒们对他放声大笑。

这一切是如此可怕,对这个战士来说,这件事也是如此不幸。可是,那个掌管命运的神祇似乎还是有点仁慈的,祂终究没有收走上尉所有的运气。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冈佐夫里德看见了丹提欧克。

这件事是他唯一所能拥有的幸运,也是战争铁匠最大的不幸。

上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脏在这次颔首后被一双手缓缓掏出,高高举起,有人以巨大的声音礼赞所谓混沌诸神。

战争铁匠缩回泥墙后,按动臂甲上的某处,按得非常用力。如果不这样,它是启动不了的。

做完这件事,他便立刻重新迈动了脚步,没有任何停留的欲望。

他忍住了杀回去的冲动,不属于战争的声音在他身后蔓延而来,仿佛一千万只怪物的手臂,要将他拖回去,往黑暗里拖。

战争是枪声与刀刃碰撞的声音,是火炮轰炸的声音,而不是现在这样。到处都是笑声,到处都是野蛮的吼叫、疯癫的尖叫、以及无处不在的礼赞诸神之声。

丹提欧克用他的意志力将那些手臂统统斩断,然后开始当逃兵。

在奔跑了十一秒后,有璀璨而剧烈的火焰之潮从他身后冉冉升起。火焰没有越过动力甲的防御,伤害到他的脊背,因此丹提欧克没有感受到它的温度,半点也无,他仍然只能感到一阵寒意。

他头脑之内的每一根神经明明都正在颤抖,然而他的思绪却依旧冷寂如冰。

他跑过下一个拐角,再次拍动右手臂甲,或者说锤击。

不可被听见或看见的引线开始缓缓燃烧,又过十一秒,爆炸再次升起。五百米的距离对于一个阿斯塔特来说什么都不算,丹提欧克却花了将近一分钟缓缓离开。

现在,他停在第一区与第二区的接壤处,低着头检查着身上的武器。头顶有漆黑的阴影投下,被割下的死者头颅无神地凝视着他。

由钢铁勇士和帝国之拳亲手塑造而起的京观城墙持续不断地吸引着敌人的注意力,而康拉德·科兹没有说错,雕刻帝国天鹰的确有用。

这些墙壁本该脆弱无比,可以被叛徒们肆意破坏,但帝国天鹰改变了一切。这无意义的象征让他们畏手畏脚,甚至瑟缩着发抖。他们只能转而寻找另一个办法进入战壕,来和他们决一死战。

而佩图拉博和罗格·多恩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那些办法开始被统统排除,只剩下一个,被刻意留出的最后一个。

一个出口,或一个入口。

唯一的一个。

想杀戮吗?进来吧。就在你们死去同伴的头颅凝视之下,在帝国天鹰的阴影之下,来和我们作战。

丹提欧克抬起头,开始深呼吸。

他还记得他们吗?

冈佐夫里德,法萨托恩,托拉罗斯,恩纳利·马诺克他一直念,一直念,等到他在第二区的‘墙后’见到弗里克斯时,他脱口讲出一个名字。

“冈佐夫里德。”战争铁匠说。

他愣了一下,很明显。弗里克斯握着战锤看着他,不做评价,只是等待。丹提欧克用了好几秒才恢复正常。

“.第一区失守了。”战争铁匠汇报道。“如无意外,我就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没有意外,我们看见火光了。”弗里克斯说。“你们在五百米的战壕里坚持了四十二分钟,这已经足够了。去领弹药,丹提欧克。”

“明白。”战争铁匠用他还不是三叉戟成员之一时的老习惯立正回答了弗里克斯。

破城者抬头看了看那高耸的血肉城墙,忽然露出了一个稍微有些残酷的笑。

他说道:“你知道吗?荷鲁斯的狗群在第一波失利后就直接撤退,缩到了不远处观望,将战场交给了他们找来的炮灰,他们的习性仍然未改,但我更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自己拥有火炮。”

弗里克斯的笑容逐渐归于平静。

“五百米,丹提欧克,五百米。来看看我们能杀多少。”

战争铁匠沉默地点头,转身离去。

一个小时又五十一分钟后,他和帝国之拳的法夫尼尔·兰恩将失去了一只手臂,腹部也被打穿的弗里克斯拖回了第三区。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支六人的分队,一共九人,他们是第二区最后还活着的守军。比起第一区,已经好上了太多,但仍然是个难以接受的数字,至少法夫尼尔·兰恩不能接受。

丹提欧克靠在第三区的泥墙上透过头盔的空洞凝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帝国之拳才发出除去低吼以外的第二种声音。

“我们守不住。”他说。“第三区也会失守,他们太多了。”

“无所谓。”丹提欧克说。“你的炸药呢?”

兰恩抬起头,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记得引爆。”他言简意赅地说。

丹提欧克什么也没说,只是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七分钟后,他们的敌人从仍然冒着火光的第二区内朝着第三区开始冲来。负责警戒的五名帝国之拳是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他们立刻开始开火。

战壕其实并不狭窄,十二米的宽度足以容纳一辆装甲车从这里经过。但是,对于敌人来说,这十二米就并不如何温和了。

他们开始倒下,头颅被打烂,身体被穿透,被火焰灼烧。血肉飞溅,守军们开始以最朴素的方式杀戮他们,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了,不需要去思考其他事情。

他们已经没什么弹药储备了,索性决定就此彻底打光。第二区与第三区接壤处的猩红色尸体开始堆积得越来越多,直到铺面整个地面,变成另一座堆积起来的京观。

更多穿着猩红盔甲的劣质品从其后方攀登而来,踩着同伴的尸体,满脸血液,咀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鲜肉。他们也被打烂,血肉横飞,然后有人开始投掷碎片式手雷。

它在狭窄地区里永远是杀伤力的头号选择,丹提欧克读过很多书,他知道,早在泰拉还未被统一的时候,这种设计就已经存在了。

它是一种经久不衰的高效杀戮法则,就像是刀刃、锤子和长矛。

还有斧头。

法夫尼尔·兰恩用斧头剁碎了一个怀言者,另一个用链锯剑朝他砍来,丹提欧克挥舞着锤子把他杀死。他们互相照应,在被鲜血变得泥泞的战壕内背靠着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