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小黄瓜 作品

第31章 Chapter 31

 心理医生问她:“为什么当时不推?”

 周姣答:“我当时并不生气,为什么要推?”

 心理医生又问:“既然当时并不生气,那为什么两个月后要推他?”

 周姣说:“因为两个月后的我,很生气。”

 这就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世界,无道德,无羞惭,无计划,行事冲动不顾后果。

 周姣并不记恨江涟几次差点杀死她,因为位置对调,她也会那么对待他,而且不会手下留情。

 但不记恨,不代表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周姣笑笑,推开他:“江医生,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江涟微微侧头,捕捉到她的视线,剖析,但没能理解。

 他读不懂她的眼神。

 自从喜欢上了她,决定追求她,他和她的位置就彻底颠倒了。

 她变成了不可理解的那一方。

 周姣抓住他的手。

 变长变大的手掌是那么狰狞,看上去跟她的手掌极不相配。

 江涟顿了一下,手掌变回正常的尺寸。

 周姣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骨上。

 江涟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她的皮肤温热细腻,颈侧动脉怦怦跳动,那其实是一种很微弱的感觉,给他的感觉却怪异而沉重。

 她太渺小了。

 以前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漠视,是蔑视,是排斥。

 现在,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太渺小了,必须盯紧她,时时刻刻看着她。

 不然稍不留神,她就会在宇宙间消逝。

 人类不会握不住跟手掌相当的东西,却会抓不住一粒沙、一只蚂蚁、一根蒲公英的茸毛。

 她的渺小,让他感到失控。

 周姣的手覆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背上,带着他缓慢收紧五根手指,扼住自己的脖颈。

 “还记得吗?”她轻声问,“两个月前,你就这样掐住我的脖颈。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因为真的很痛。江涟,我很痛,我是一个很怕痛的人,但当时的我不敢表露出来……我只要露出软弱害怕的表情,就会真的死去。”

 假话。

 她并不怕痛。

 ……他的心脏却因她的假话而绞痛了起来。

 “我好像跟你说过,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快乐地活着,遇到你之后,我却在不停经历濒死。”

 假话。

 “你以为天台上,我是自愿跳下去的吗?不,我是被你逼着跳下去的。如果你不追杀我,我根本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还是假话。

 他心脏的绞痛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

 “同样地,你不圈养我,我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芯片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周姣问,“江涟,你知道陷入深度昏迷,有一定几率变成植物人吗?”

 这一句是真话。

 也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然而当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他是那么强大,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她,却无法唤醒她。

 江涟的手指急剧颤抖起来。

 那么多次,他的手指如钢铁般箍在她的喉骨上,令她的脖颈发出可怖的咔嚓脆响,这一次却颤得那么厉害,像是为她感到疼痛。

 周姣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却微笑着抛出最后一句话:

 “江涟,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她不是一个好演员,或者说,懒得演。

 他能轻易地分辨出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可即使是虚假到极点的谎言,也让他有一种溺水的仓皇感与痛苦感。

 这是一件违背自然的事情。

 作为栖息在超深渊带的生物,他本该永不会知道溺水的感觉。

 她却让他体会了两次。

 周姣松手。

 江涟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滑了下去。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强硬的掠食者姿态,冷酷、贪婪、果断,一旦攫住绝不主动松口。

 他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求,也不需要克制。

 想吃她的唾液,就将她的舌根吮到发酸。

 想摆脱她的气味,挣脱被她钳制的感觉,就随心所欲地收紧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指。

 这一刻,他却像无力扣住她的脖颈一般。

 顶级掠食者不仅甘愿被套上绳子,而且为以前粗暴的捕食行为感到愧疚。

 ……是的,愧疚。

 他学会了愧疚。

 江涟说:“……对不起。”

 可能是真的感到愧疚,他忘了用人类的声线,下意识发出了那种古怪、诡异、令人内脏紧缩的低频声波。

 这种频段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一时间,她四面八方全是不同声线的“对不起”,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奇特而癫狂的回响。

 “神”为她低头,为她学会愧疚。

 于是,每个人都对她低头,对她感到愧疚。

 道歉的声音形成一阵骇人的声浪。

 一般人都会对这样怪异无比的场景感到恐惧,她却瞳孔微扩,兴奋到微微眩晕,几乎有些失神。

 周姣抬手按住眉心。

 她不能让江涟看出来,只有他才能激起她所有情绪。

 她深深吸气,哑声说:

 “……不够。”

 人类是复杂的,贪婪的,充满征服欲的。

 这种程度的道歉,远远不够。

 她想要更多。

 等那股劲儿平息下来后,周姣抬头,眼角微微发红,看上去就像难受到发红一样。

 江涟再度感到了那种心脏紧缩的痛苦感。

 “我该怎么……补偿你?”

 他感到后悔、愧疚和恐慌,却不知道如何排解,只能看着她。

 她是他一切情感的来源,让他溺水的人类。

 周姣仰起头,凑上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的唇是冷的,她的吻是热的。

 一冷一热相触,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头顶的荧光灯管却像被某种磁场滋扰般,猛闪了几下。

 “江涟,”她说,“这得你自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