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了之 作品

第55章 55










元策悬在门槛上的靴子迟疑着慢慢落了下去。









供桌那头,姜稚衣手持三根细香,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本就七上八下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耳听着元策一步步朝她走来,姜稚衣持着香垂着眼,在心底碎碎念——









沈元策,逝者为大,往昔仇怨,今日一笔勾销,望你来生投个好人家,莫再遇到这样的出身,至于今生……我的今生还得过下去,你弟弟骗我在先,我为谋出路,不得已借你之名,为自己换个自由身,望你勿怪!









默念完,姜稚衣持香叩拜三次,被惊蛰搀起身来,将细香插|上香炉。









细香一抖,香灰落手,姜稚衣烫得“嘶”一声,还没来得及甩手,忽然有只手一把将她抓了过去。









姜稚衣蓦地一抬眼,看见元策握着她的手,飞快掸掉她手背的香灰:“怎么上个香也能——”









话说一半,似是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僵硬,元策动作一顿,抬起眼来。









看见她一双红透了的,像哭了一日一夜的眼。









姜稚衣目光闪烁了下,慢慢把手抽了回来。









惊蛰连忙取来药膏。









元策撇开头,看着这一屋子白事用的物件:“他忌日在五月,不是今日。”









“我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五月,但她当然晓得不可能是今日这么巧,“只是我昨夜刚知道他不在了,今日便补上一次祭奠。”









——再说,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最好也有这么一个哀思的氛围,否则她怕是又要演露馅。









“这就是你找我来要说的事。”元策回过眼看着她。









“当然不光是这个,”姜稚衣一指地上那张长条案,“坐着说吧。”









两人在长条案两边坐下,姜稚衣侧坐,元策盘膝。









斟酌了下,姜稚衣说出了酝酿一天的话:“昨夜之前,我是想拼命逃出去找他,但既然找不到他了,我也不着急离开河西了。”









“我想在他最后三年待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这你总不至于也不许吧?”









元策瞥开眼,没有说话。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出去以后会揭发你的身份,你看我受皇伯伯宠爱,就以为我是皇伯伯那一边的,可我六岁那年,我阿爹为了皇伯伯的大业牺牲,我阿娘也连带着去了,你以为我对皇伯伯没有过怨恨吗?”









元策抬起眼来。









“你看皇伯伯宠我,或许有那么一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因为皇伯伯是千里勤王登基,并不是堂堂正正奉诏登基,当时残余的反叛势力很强,皇伯伯为了坐稳这个位子,必须大力提拔功臣,善待功臣之后,扩张自己的势力。我阿爹牺牲得那么惨烈,我就是那个最好的例子,可以让皇伯伯展现他的仁德,获得更多的人心和支持。”









“你都——知道?”元策意外地眯起眼。









这些事元策自然全都清楚,只是虽然希望姜稚衣站在他这一边,却没打算借此挑拨她和皇室的关系。









就像永恩侯所说,她不过在借荣华富贵自我安慰,那么天真一些,可能会开心一些。









但原来,她都知道。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有皇伯伯的荣宠确实很好,我又何必想着这些庸人自扰。”姜稚衣抬手支着额角,“我今天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没你想的那么崇拜皇伯伯,如果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不会选择皇伯伯,我会选择他。”









“所以你要选择的人,是我兄长。”









所以当他问她,能不能选他一次的时候,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并非他和皇室,而是兄长和皇室。









她不是不能抛弃皇室,只是她的选择里,根本没有他。









姜稚衣轻咳一声:“我之前想逃出去,只是以为你抢了他的身份,昨夜冷静下来想明白了,你也是迫不得已,那就——我替你保守秘密,你放我离开,咱们恩仇两消,两不相欠!”









元策弯了弯唇:“恩仇两消,两不相欠?”









……他怎么又笑得这么瘆人。









“你不相信我吗?”姜稚衣努力笑得有底气一些,“虽然他不在了,但沈家还有他的继母,玄策军里还有他的弟兄,我不会害他们的!”









“是不是——”元策回想了下汀兰水榭里裴雪青说过的话,“你保护不了他,至少现在可以保护一下他的家人?”









“对,看来你听明白了。”姜稚衣赞赏地点点头。









“所以,我为人弟,应当成全你的深情,放你离开?”









“……是这个意思。”









元策越过半张几案,俯身慢慢靠近她:“姜稚衣,你想得美。”









姜稚衣手撑在地上,人往后躲去,忽然后悔这几案准备得太窄了。









“你不就是怕我暴露你身份才求娶我,才留我在这里的吗……”









“今日之前可能是这样,但方才,我改主意了。”









姜稚衣心跳如鼓,眼看他越凑越近,鼻尖都快碰着她鼻尖,后仰得腰都快折断了,小心翼翼动着嘴唇:“你、你先坐回去,好好说话……这四舍五入可是你兄长的灵堂……”









元策眨眨眼,垂下眼,看向她颤巍巍的唇:“我在我兄长的灵堂和我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做什么,又怎么了?”









“你、你这个人……合婚书上写的名字可是沈元策,不是你!”









“生辰八字是我的,而且,我也可以叫沈元策。”









“你们家好奇怪啊……”姜稚衣欲哭无泪,“那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怎么样——都不肯放你走。”









姜稚衣提起的气一泄,腰垮塌下去。









元策手臂一横,将人一把揽回,一身素白的人乌发如瀑倾泻。









“姜稚衣,自己发过的誓忘了吗?说好若有一日你厌弃了我,我是要绑了你手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