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永安 作品

第323章 娇病·飞蛾扑火(2)

    漫山遍野皆是山花,淡紫的麦冬,粉黄的金雀花,茸茸茂密的茎被,一簇簇的野菊炸得遍地都是,谢柏翘入目就是烂漫的春光。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含章,这是王城之外的一座龙脊山,从山顶俯瞰,就能将王城景色收入眼中。

    谢柏翘亲手做的龟将军被天子放上了高空,风吹哨响,震耳欲聋。

    侍女说道,“您看,圣人给您放得多高呀。”

    她流露出一抹羡慕的神色。

    病公子坐在遮阴的伞盖下,戴着宽大的兜帽,雪白的茸毛遮盖了半张脸,眼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声音平静。

    “但龟离了水,会死。”

    他的意中人是天下无双的帝王,她能喜欢的有很多,比如此时此刻的他,跟此时此刻的纸鸢。但他喜欢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他像菟丝子一样,依附着大树而生,君王之爱若不长久,他就会像这纸鸢,飞得越高,摔得越痛。

    得到之后又失去,他会比死还难受。

    侍女骇异转头,却见病公子又换了另一副面容,他浅浅带笑,通透得像是玉中佛。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绯红拽着纸鸢过来,递到谢柏翘的眼前,“你拿着线,我抱着你去放。”

    谢柏翘唇角微翘,“……好。”

    于是他的玉臀就被她捧在双臂间,她抱着他在山野里跑了起来,呼吸声跟心跳声都清晰响在他的身边。谢柏翘拽着线,手指被勒得发红,龟将军翱翔九天,而主人却无暇欣赏,他低下头去看绯红,却发现她的脸淹没在烈日金光之下,模糊的,看不清。

    他们是否也会渐行渐远,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她?

    他心头微疼。

    谢柏翘轻声地说,“我可以放飞它吗?我想让龟将军永远快活。”

    她讶异看了他一眼,“做了那么久,不要了吗?”

    他第一次说话没有看她,而仰着颈,看向天际的纸鸢,“在天上,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绯红自然从他。

    于是这一头龟将军断了线,遥遥飞向高空,逐渐消失不见。

    他眸光晦涩。

    中途休息时,绯红站在帐篷之后,一手拽住谢新桃跟房日兔,视线落在她们满是动物油脂的嘴上。

    “偷吃了?”

    两女很是惶恐不安。

    偷吃点肉……会被罚俸禄吗?

    谁知道天子下一句就是,“你们在谢柏翘面前说了什么?他自从回到含章,就是一副被悲春伤秋快要死掉的样子。”

    房日兔小心翼翼地说,“您把他做伤了?”

    谢新桃立即反驳,“不可能,我哥他精着呢,咳,我是说,我哥他肯定有技巧保护自己。”

    房日兔瞥她这个小姐妹,“你懂什么,兴致上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上次你哥膝盖都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子幽幽地说,“你们这么清楚,是趴我床底了?”

    “……”

    谁敢偷看圣人的床事!会被罚俸的!

    言归正传,两女又绞尽脑汁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谢公子。

    谢新桃扳着手指头说,“这一路上我也没说什么,我就给谢束心递递水,送点好吃的,我连七公主的事情都给您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

    她骄傲极了。

    话音未落,房日兔的脸色诡异起来。

    “完了,好像是我……给那狐狸抓住马脚了。”

    起因是她看到路边的一株蜀葵,长得格外与众不同,就让随从的女官描绘下来,做蜀葵衣的花样,她跟女官说,“那位的生辰快到了,虽然圣人没说什么,但属下不得替圣人分忧?”

    女官当即心领神会,“您放心,这差事定给您办好!”

    也就在这一刻,谢公子的马车正好经过,他撩开帘子,似乎想要透一透气。

    房日兔记得自己被对方扫了一眼,遍体生寒,还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迟疑道,“他应该没听到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呢!”

    而且她还压着声音!

    谢新桃自豪挺起了胸,“我哥跟耳师学过,可以听得很远,连喘息声都听得见呢!”

    房日兔:“……”

    谢谢你,但没必要描述得这么仔细。

    绯红找到了病美人这一段时间以来多愁善感的病症。

    原来是醋海翻了波呀!

    到了黄昏时分,谢柏翘盖好兜帽,等着天子抱他下山,却听她说,“难得来这小雀山一趟,我们就在此地过夜吧,看一看山脚下的灯火。”

    他苍白一笑,“好。”

    对他而言,千年跋涉辗转,看什么风景都已厌倦,或许再过不久,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她已经找到另一个人陪她看灯火了。

    入夜之后,山风微冷,灯火从王城一路烧到山脚,幽蓝狭长的河道隐没在黝黑的山峰棱线里。

    金雀花在风中摇曳。

    天子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陪着她的病公子,看这连绵的火烧月夜。

    而风更急了,细细缕缕的雨线坠了下来。

    谢柏翘自嘲一笑,连看灯火,天意都要阻他吗?

    “圣人,下雨了,我们该回了——”

    他的声音停在一片殷红盖头中。

    “别动,给你挡雨。”

    她双眼含笑,亲手覆了下来。

    万物消失了。

    谢柏翘僵硬不已,忍不住抓起腿上的狐裘,他透过盖头的缝隙,隐约看见帝王折腰,跪了下来。

    他瞳孔发直。

    她什么意思?

    她跪他?她竟跪他?她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偿还他的自绝,然后找别人风流快活去吗?

    谢柏翘指节抓得泛白,慌得眼眶发红。

    “你……”

    还未出口,她便掀开了盖头,钻了进来,见病美人笼罩在一层红光下,泪湿着脸,唇心咬得出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哥哥才离了我眼一刻,就要惨成这模样了吗?”

    他呜的一声就哭了,近乎崩溃。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我不会放你走的,死也不会……”

    天子低笑,“这话该我来说。盖了盖头,拜了天地,不管你是谢束心,还是朱邪执衣,又或者千千万万的妖魔鬼怪,你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相公了。这里尽是我的王土,你想逃都逃不了多远。”

    她还说,“心哥教我,世间第一王道,不跪鬼神不跪人,那以后我只跪在谢束心的腰侧,好不好?”

    天子说这话时,挑着眉峰,样子还有点丧心病狂。

    谢束心却难以抗拒这一份炽烈,他也跪了下来,膝行向前,在盖头下碰着她的额头。

    他眼尾染着一笔最烈的朱红。

    “九千里灯火作证,这次,你绝不骗我,绝不丢我一个人。”

    天子吻他眉心。

    “不骗你。倒是哥哥,为我不要长生,值得?”

    要是没她的插手,这一头千年的魔,应该就在这一世修成始魔,摆脱生死的桎梏,再也不会脆得跟一张薄纸似的,走到一半就咳血。

    他成全了她的天子王道,却毁了自己的千年功业。

    千年魔没有可惜,也没有遗憾,只是浅浅回吻她双眼,笑着说——

    “盖头真红,我很喜欢。”

    刀尖舔蜜,冰上生花。

    飞蛾扑火,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