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石 作品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胸外上下都发现,汤医生近来好像很少加班。

    以往汤医生做完本职工作,总是会在医院里多待几个小时,写病程、看论文、做实验、研究手术案例……安排得满满当当。

    但最近几天,汤医生做完手头的事情,就走得很麻溜。上一个课题已经结束,发了c刊论文,整整一个月过去,竟也没见他着急去找下一个课题来做。

    着实反常。

    于是手术室又滋生了新的八卦:看来汤医生是最近才有性生活的,不然不会忽然之间性情大变。

    没人猜到,汤医生之所以早早下班,其实是去看房子了。

    汤君赫以前没考虑过买房子的事情,他也根本就不在意有没有房子这件事。但在跟杨煊进入第一个样板房时,他便明白过来,以前没考虑过这件事,是因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杨煊在燕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这个还可以,”两人在精装修的样板房里转了一圈,杨煊侧过脸征询汤君赫的意见,“你觉得呢?”

    “是不是有点大?”汤君赫压低声音,他觉得售楼小姐似乎一直在打量他们。而且相比他租的那个单间,这套房子的确大了太多,只是两个人住,似乎没有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

    “书房一间,杂物一间,卧室一间,十三一间,”杨煊环视着几个房间,不紧不慢地说,“还可以。”

    他这样说,汤君赫又觉得的确还可以,虽然十三似乎并没有必要特意留出一间。

    汤君赫当时没说什么,出了楼盘上车之后,却变得有些话多:“哥,你以前房间那个立柜你还记得吗?以后我们房间也摆一个吧。”

    “可以啊,”杨煊开车上路,“想摆什么?”

    “摆很多东西。”汤君赫没明说,他想先卖个关子。但他已经想好要摆什么东西了,那两个变形金刚,那只脏兮兮的后来被他洗干净的篮球,去斯里兰卡的机票,还有那装着79封遗书的厚厚的信封。

    回家之后,杨煊接了个电话,是他姥姥打过来的。

    “都安定下来了吧?”老人家在大洋彼岸的电话那头关心道。

    杨煊坐在沙发上说:“安定好了,过几天我回去看你们。”

    那边一叠声地应着“好”,听上去很高兴。

    临挂电话,杨煊叫了一声“姥姥”,那边“哎”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汤君赫说:“我有一个弟弟,您还记不记得?”

    汤君赫正蹲在墙角给十三喂食,闻言有些意外地扭头看着他。

    “怎么会不记得,”杨煊的姥姥每每提起有关杨成川的事就要叹气,“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

    “嗯,”杨煊捏着打火机在指尖来回转,“我这次回去,带他见见您吧。”

    汤君赫呆住,动也忘了动,十三瞅准时机张嘴,一用力把他手上捏着的鱼干叼走,他也顾不上去抢回来。

    他只听到杨煊说:“他只有我一个哥了……嗯,没了……这个等见面说吧……”

    杨煊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打火机,手心朝上,朝他勾了一下。

    汤君赫把十三放到地上,朝他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他其实想凑近了听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又害怕自己发出动静会被听到。

    杨煊上身朝后靠到沙发上,抬手拨弄着他颈后短短一截细软的头发。

    杨煊挂了电话,见汤君赫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最近能不能调出两天假来?”他像是在问很平常的事情。

    “我得问问薛老师,”汤君赫说完,又很快补充道,“但应该是可以。”

    “不行的话,就等过年再说。”

    “你姥姥见到我……会不会不高兴?”汤君赫忍不住问。

    “她是个看得很开的人,”杨煊说,见汤君赫的表情实在像极了试探着讨食的十三,笑了笑问,“害怕啊?”

    “有一点。”汤君赫说。

    其实并不止有一点,因为上一辈的纠葛,他没办法坦然而安心地去面对杨煊的姥姥和姥爷。尽管他们有同一个父亲,身上也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但那另一半却是完全不同的。杨煊的姥姥和姥爷是只属于他的,跟自己毫无关联。

    汤君赫也不知道怎么去讨老人欢心,他自己的姥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总是对汤小年骂声不断,但对自己却很好。

    她死的时候汤小年哭得很伤心,他为了让他妈妈开心起来,就说自己以后长大会做医生,把姥姥的病治好。那时候他还不懂人死了就是没了,从此往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十个小时的飞机行程,汤君赫惴惴不安,他拎了很多东西,高端的医疗器械和昂贵的珠宝饰品,希望能为自己博得一点好印象。

    但真等坐到两位老人面前,又觉得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着实有些多余。

    “这就是君赫。”杨煊的手按在他后背上,将汤君赫介绍给两个老人。

    “我好好看看这个孩子,”杨煊的姥姥特地拿了老花镜出来戴上,她看上去很和善,脸上被岁月堆了些皱纹,但却不难看出生活的富足,“真好,长得真好,”她拉着汤君赫的手,细细地端量他,“像你妈妈多一些啊?”

    汤君赫有些局促地点头。

    “男孩都像妈妈,小煊也是,像妈妈多一些,”她又说了一声“真好”,汤君赫离她很近,看到她老花镜后面有些混浊的眼睛,好像起了一层水雾。在那一刻他好像明白,老人想起了杨煊的妈妈——自己的女儿。继而他似乎明白过来,或许眼前这位老人并没有憎恨过汤小年,她大抵懂得汤小年和杨煊的妈妈一样,都是可怜人。就像他和杨煊一样,自打出生起,他们就注定有着牵连不断的命运纠缠。

    “叫姥姥。”杨煊站在一旁,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提醒道。

    “姥姥。”汤君赫声音有些低,他怕老人听了不高兴。

    但老人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哎”。

    “姥爷。”杨煊又提醒。

    汤君赫跟着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些。

    杨煊的姥爷看上去不苟言笑,也许是看出汤君赫的局促,他主动问:“听小煊说你是做医生的?”

    汤君赫说是。

    “哪个科室的?”

    “心胸外科的。”他问一句,汤君赫便答一句。

    “喔,那很厉害,”老人用夸赞晚辈的口气说,“给心脏做手术,不得了,是什么学历?”

    “临床博士。”

    “好,好,”杨煊的姥爷一向看中学历,很赞赏地看着他说,“会有大出息。”